第51章
杜书寒要结婚。
和上回可不一样了,宪兵团的大小姐黄涵,是杜书寒三媒六聘,要风风光光迎进杜家门的,这次也没再等着亲戚朋友们自己来问,喜帖就散了满京城,让有空有机会肯赏脸的大小人物全来聚华饭店吃杜黄两家的酒席。
杜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一死两位,还在北平城里开了枪,引的宪兵团的人上下查问,大家本来以为怎么也得歇上许久,缓缓气,没想到扭脸就又能操办起这么大场面来,可见杜三爷是真有本事。
宪兵团的黄大人唯有一位爱女,养的刁蛮任性不成体统,可谁叫人家会投胎命又好,现在挽着杜书寒的胳膊站在聚华门口迎客,笑的花儿一样好,身上的纱裙迎着太阳光闪闪发亮,一瞧就不是瑞蚨祥的手艺,合该是西洋流过来的洋式儿。
云彩把目光从黄涵的裙子上收回,看了眼身边的钟绾,重重啧了一声:“寒冬腊月的,她也不嫌冷。”
钟绾单手拄着拐,一只手抠在墙上,远远的瞧着路对面饭店门口的一对璧人,嘴唇咬的几乎破皮见血,默了好一会儿,才把倚在墙旁的另根拐杖夹到腋下,自己撑着转了身,“姐,走吧。”
钟绾在云彩的院子里一直用的是云彩给他做的单手拐,轻便,但走久了站多了,没了力气就不稳当,得要人扶着。
今天云彩陪他出来找杜书寒,想着可能要碰面,他不愿意在杜书寒面前丢人,现在硬是也自己架着双拐,一撑一撑的向前走,没回头。
秦祯可谓实打实的一位蒙古大夫,艺低人胆大,给钟绾打的那针麻醉到了还是伤了身,把杜书寒给他细养出来的那点好全祸害了个干净。
钟绾腿上前几天才刚刚有些知觉勉强能站住,胳膊上更没有多少力气,每走一步都打着颤,可云彩想上去扶的时候他又避开,非咬着牙自己挪到他们雇的车跟前。
云彩把钟绾包的严严实实,给他配了城中花花少爷才爱戴的黑镜片儿,扣上一顶皮小帽压住头发,围巾又围了半张脸,司机殷勤的下来给开车门时,只当他是富贵人家瘸腿的病少爷,哪能想到隔着半条马路对面结婚的杜三爷,也曾过了明路娶了这位小少爷做太太呢?
“毕竟杜小太太已经死了嘛!听说死的――”
司机原本拉黄包车时就常受云彩雇,现在攒够了钱买了辆黑色小汽车,仍拉客,仍按黄包车的价收云彩的。他发动起车子来就忍不住和这位漂亮的老主顾扯皮,刚刚路过的是如今北平城里最大的热闹地儿,司机当然就得碎嘴两句杜家惊天动地的小太太,以前的那位。
“我不爱听这个,您别说了。”云彩忙先打断了司机的话。
钟绾的眼睛藏在黑镜片后头看不出什么,可是刚刚在外头咬的嘴唇还是泛着白,只有牙印那一道充着血发红,叫他抿了又抿,隐隐有要裂开的样子。
云彩一直扭着头看坐在后座的钟绾,又探过身去拍了拍钟绾的膝盖,心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道:“没事儿,快到家了,回家姐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钟绾的拐杖横放在腿上,他听见了还冲云彩笑了一下,费力扯起嘴角的这副样子,直叫云彩心里发酸。
云彩原本还觉着,说不准杜书寒是真待钟绾好,她和秦祯自作主张,把杜家的孽障归到杜书寒名下,拿他一个商人的本事去衡量宪兵团那些大人物的心,没告诉钟绾就把他从杜书寒身边带走了,这些事是不是对他们两个都不公平。
秦祯说她瞻前顾后想三想四,可云彩是见过他们二人相处的,哪怕她十数年来都没看准过人,可杜书寒对钟绾的好,不像作假。
钟绾在他以前那个破烂家里受的什么苦云彩知道,所以当初见杜书寒那么疼钟绾她也乐得瞧,也真心实意的替钟绾高兴,觉着她是旁观者清,说不定他们的婚姻只是荒唐,未必不靠谱。
可现在看看,杜书寒压根儿不把钟绾当回事,也不值得钟绾这么在意他!
是,她和秦祯是做了套局,叫所有人都觉得钟绾死了,可那还不是为着杜书寒没本事,她要是不把钟绾弄出来,这傻孩子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么!再者说,谁家太太新丧,五七未过,就能又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喜事?
杜家当家的,杜龆湃爷真真了不得,轻描淡写就把一桩无头公案算到自己横死的太太身上,连查也没查过一分。
哪怕钟绾不是他的什么人,那杜嘉宗又怎么算?那可是他亲叔叔!有这层关系在,他不也轻轻放过,翻了篇了?
杜书寒不愧是杜家头一份儿的出息人物,和他那些黑心烂肺的叔叔伯伯一脉相承,搁到旁人别家身上,还真未必狠得下这份心!
云彩越想越气,可回头看看从坐上车起就悄没声息的沮丧着的钟绾,她还是把这些无名火咽回肚子里,最后落下一声没敢叫钟绾听见的叹息。
下了车钟绾就不再强撑着自己走了,也许是累了,愿意叫云彩扶着。他腿脚不便,云彩又是女人,到底力气小些,姐弟俩就慢吞吞的往胡同里走。
“你小时候我还老背你呢,你记着没?那时候那么小的一点人,现在比我都高了。”云彩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也有意不让钟绾再想饭店里的情景,故作轻松的开口。
“背着,”幼时的事儿钟绾其实一概不记得,但他想起了别的事儿,“三爷也背过我呢,我们一起逛的灯市街,我们还有结婚证,他还把我的那张给藏了呢……”
钟绾说着说着隐有哭腔,他忙抬起脸看天想把眼泪摁回去,可是隔着乌黑的镜片连天都是黑苍苍的,他心里难过极了,只好向云彩求救:“姐,三爷是不是不知道我还活着,他不知道,才要娶别人的,是不是?”
他憋着自己难过的劲儿,说话都抖着嘴唇说不利索,费了大力气只想要一个答案,只想确认杜书寒也和他一样蒙在鼓里,不是故意伤他心的。
他到昨天还不知道京中剧变,不知道他钟绾已经是畏罪自戕的杀人犯,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在喘气就已经算作死里逃生一回,现在他倒是都知道了,却想不明白,三爷答应过他,说好了要他当他一辈子小太太的,怎么转头就又娶了别人呢?
无论那人是谁,钟绾就是委屈就是不痛快,有谁见自己掏了真心去换回来的男人现在要去和别的人拜天地,还能高兴?
云彩哽着嗓子不知道怎么说,难道还得告诉钟绾,做主把杜嘉宗的死算到他头上的,主动向黄家提亲的,都是杜书寒?
她的傻弟弟就这么一颗心,受不了这个。
有人在隐蔽的小院有说不出口的难受,可聚华饭店里,杜书寒明媒正娶的那位新娘子脸上也不见得有多好看。
黄涵在厅里笑的脸都要僵了,硬是撇下满屋宾客拉着杜书寒上了二楼,往他常住的那间屋子里走,关门前还刻意避了人,关门后又马上甩了脸子,坐到床上生气。
杜书寒抱着胳膊倚着橱子,好笑的看着她发疯,见她一口牙都要咬碎,才终于开口:“黄小姐这是怎么着?戏瘾又上来了,欠演?”
黄涵叫他这样子气的只恨自己瞎了眼,以前做姑娘时对杜书寒的所有期待这几天全叫他磨光了。
这人,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当着她爸的面儿她是掌上明珠,守着众人她是宝贝太太,一到没人瞧见的地方他就这副态度,冷言冷语不算,还半点面子都不给她堂堂黄大小姐留!
“杜三爷,”黄涵咬牙切齿,想起以前那个服务生,不知道那人到底是怎么忍了杜书寒这臭脾气的,“您还是好好跟我说话吧,别以为杜家有什么了不起,别忘了您有事儿求我黄家呢!”
杜书寒听了这话反倒站直身子,直勾勾的盯着她,不再作声。
黄涵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果然还是抓了杜书寒的命门,黄家的下人早就把她的行李放到这间屋子里了,她悠悠的溜达到衣橱子前要把自己的衣裳往里挂,可她的手指还没碰上衣橱门把手,就叫杜书寒扯了手腕按着背推抵到墙上。
黄涵吃了一嘴冰凉的墙灰,她气极了,拼命挣动想和杜书寒吵架,可杜书寒力气远胜过她,用力制住一个女人的场面实在难看,可杜书寒毫不在意他的绅士风度,只说:“是,我杜家没什么了不起,我有事求黄家,求你爸帮我查杜嘉容上哪儿了,可是……”
黄涵一张嘴就得吃墙灰,气的满脸通红却不能开口,挣扎的力气就也弱下来,“唔唔”的反抗。
杜书寒觉得无趣,索性放开她的手腕,黄涵马上翻过身子和杜书寒对视,却又瞬间输了气势,叫杜书寒瞪的软了腿慢慢滑坐到地上,还仍不依不饶的死死盯着杜书寒的下巴,反问他:“可是什么?”
“可是我太太能生的事儿,黄老爷是怎么知道的?”杜书寒瞧着紧闭的橱门,好像也能看见里头挂着的旗袍了,“我生过病的事儿,黄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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