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除杜书寒外，钟家其余人全都回去了，秦祯留下。
云彩本来不同意，钟绾这样子醒来肯定是要闹一场的，把他单独留给杜书寒，她不放心，可杜书寒说：“你们是从哪里联系到的我大嫂？欧罗巴医生这么多，怎么偏偏会来这里？”
安吉利亚和杜嘉容研究的是同种课题，他的进展更快更多，对钟绾这么一个活样本的兴趣只会多不会少，这次杜书寒来的路上吓的魂也要飞掉，幸在无事发生，但还是有必要查清楚的。
“是管家，”钟老夫人仔细想了一下，“老查理帮我们联系的，但是平时家里有生病的时候也是找这位安医生，不应当……”
“还是查问清楚的好，钟绾这样子，什么危险也不能遭了。”杜书寒隔着玻璃看病房里昏睡的钟绾，心下沉沉。
“我留下，”秦祯突然开口，“我留下吧，叔叔，阿姨，放心。”
然而谁也不能放心，因为钟绾昏迷到第二天傍晚才转醒。
老查理找不到了，云彩早上来换走了秦祯，秦祯中午又回来赶走了云彩，杜书寒守在钟绾床前寸步未离，钟老夫人送来的饭一口也没动，大家都在等着钟绾醒过来。
钟绾很虚弱，刮宫流产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酷刑，更何况是身体里有一套本来就不应该生长的器官的男人，无异于摘胆剜心。他昏睡中的呼吸浅弱，梦里也在忍着痛，只有偶尔两声竭力压抑的轻哼。
安吉利亚和杜荣也来过，杜书寒以保护者的姿态，拒绝了安吉利亚的例行检查，要求换另一位医生来。杜荣在病房里压着嗓子斥责他，对大嫂无礼，对大哥隐瞒，然而杜书寒没有解释，只让他低声，省的吵醒钟绾。
当一缕霞光照进病房扫过钟绾的脸时，钟绾还是醒了。
和圆溜溜的肚子一同瘪下去的自然还有他千疮百孔的心，干燥物是最容易燃烧的。
“出去！”
“我……”
“滚……你滚啊！滚啊！”
“你现在不能下床，听我的，听我的求你，我可以出去，我出去，你躺下，好吗？”杜书寒站在病房门口，手胡乱挥着表示自己的慌乱和顺从，竭力安抚钟绾过烈的情绪。
钟绾从醒来的一瞬间，意识到孩子没了的一瞬间，就尖锐地排斥起杜书寒来，撑着根本没有力气的胳膊，试图驱逐这个男人。
他的怨恨空穴来风，但杜书寒无法觉得委屈，现在钟绾怎么责怪他都是理所应当的。他有一群无论如何都将牵扯不清的家人，钟绾知道的有杜嘉宗和杜嘉容兄妹，想要他的命，钟绾不知道的还有他的大嫂安吉利亚，想要钟绾的孕腔。
这根本无从解释，更叫杜书寒心乱如麻。
然而根本不用等杜书寒出去，钟绾就脱力般就重重摔回床铺。
好在枕头被褥柔软，没有让他摔痛，可大幅度的动作又激的他干呕起来，胃里涌上的酸水呛了喉咙，他剧烈地咳嗽，雏鸟一样蜷在床上颤抖。
他的心被泪水泡的湿透，烧不起来了。
他们之间没有过这么激烈的争吵，杜书寒没有办法，顾不上许多，又大步走上前去把钟绾搂回怀里，捋着背帮他顺气。
钟绾咳出浑身的冷汗，缓下来后似乎也冷静了，没有再那么强烈的情绪，刚醒来就波动剧烈的心情耗尽了他的力气，只能虚弱地倚在杜书寒身上轻喘。
“我……”他无可奈何，哽咽着开口，因为刚才的咳嗽声音有些哑又虚弱，听的杜书寒心里一绞一绞，“我有了孩子。”
“我知道。”
“你知道吗？”钟绾把脸埋进杜书寒怀里，杜书寒感觉到他簌簌落下的泪水顺着衣领流进去，“不是我和秦祯生的，不是，其实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
“……”杜书寒还想说我知道，可胸口发堵，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钟绾经常哭，但其实他并不软弱，不到实在压垮了腰的时候也不会掉泪，可事实上桩桩件件的每一件事都在压垮他，都逼得他只能经常掉下滚烫的泪来发泄，也让杜书寒的心被烈烈灼烧起来。
“我给他起名叫元元，还谁也没有讲过。”钟绾此刻下半身剧痛，不是杜书寒扶着腰根本坐不住，可他拼命地感知着这份疼，甚至掐着杜书寒的胳膊让他一起感受。
他好爱他的孩子，连这孩子带给他的痛也珍惜。
小家伙刚刚顶起他的肚子，没再像以前那样闹的他不得安宁，要他浑身上下酸软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钟绾有时想他的孩子竟然和他一样笨，其实不用这么费尽力气的折磨，他也会爱他的。
哪怕爱他会让自己变得奇怪，肚子鼓起，胸部肿胀，像个女人一样经常弄湿小裤，连带着频繁的呕吐和坏情绪，然而哪怕这样，钟绾在想起孩子将来会软乎乎叫他爹爹时，钟绾还是会觉得幸福。
“三爷，先生，我不要你爱我了，我也不怨你了，我和你回北平，求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我就只要我的元元，求求你……”钟绾哀号着，他绝望间想起了初遇时那场荒唐的交易，低微渴求那时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杜三爷，再施舍他一场银货两讫的交易。
“杜元元，真好听，”杜书寒紧紧抱着钟绾，试图安慰他，他也是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比起钟绾，他甚至更少了份陪伴，愧疚和痛苦也要即将没过他的头顶，可比起怀念孩子，安抚钟绾显然更重要，“以后……以后我们的孩子叫元元，好不好？”
“不……”钟绾不会再想要孩子了，他抗拒地向后仰，腰上粉碎一般的痛叫他又倒了回来，仍旧被杜书寒裹的结实。
可杜书寒误会了钟绾的意思，他怕钟绾气急厥倒，忙说：“我不抱你了，你……我把秦祯叫进来，好不好？”
钟绾现在是情绪最敏感和脆弱的时候，所有胡思乱想都能叫他崩溃。他听了这话忽然浑身一抖，拼命摇头，后悔和懊恼忽然席卷了他，他不该骗人的，不该！现在元元也没了，杜书寒也不要他了，他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没有了……
报应不爽，老天爷永远不会饶恕他。
于是他忽而急切起来，攀着杜书寒的肩膀找他的嘴唇，可是身上没有力气，连抬头挺胸都是奢侈，只能伏回杜书寒胸前大口喘气。
“你……”杜书寒对钟绾的亲近也摸不着头脑，然而他看到钟绾发红的耳朵，忽然了悟。
暮色四合，天阴沉沉的团着几块云，似乎是要下雨，云彩赶来给秦祯送伞，两个人在门外听着门里的人说话，云彩强压着哭声，转身埋进秦祯的怀里，肩膀一耸一耸。
秦祯大方提供了肩膀，却没有给云彩什么动作上的抚慰。
屋里久久没有声音，秦祯从门缝往里看了一眼，发现杜书寒正扳着钟绾的下巴吻他。
这简直胡闹！
他怎么敢在这时候强迫钟绾！
秦祯想推门进去，可这时两人竟然分开，钟绾流着泪搂上杜书寒的脖子，把自己陷进他的怀抱，放声大哭起来。
他嗓子哑着，哭喊也没什么力气，可就是叫人觉着心痛，“你不喜欢我，就把我推给别人，指望着别人来替你爱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要求别人做，杜书寒，你真像一个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