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杜嘉宗身后按规矩埋在了老杜家家传的坟圈子里,守着祖宗先人,占了一小个坟包。
杜家相关的东西都办完了之后,已经是初夏。
杜书寒清算了许多东西,宗亲们忙于自保,对他顾人伦欺亲灭祖的做法也都不敢再有什么异议,渐渐就有了上赶着来讨好杜书寒的,就有人提起给杜嘉宗迁坟的事儿。
“他干了些乱七八糟的,叫先人瞧见了心烦,要不迁到北城郊那块儿坟地去,清净清净?”他五服外的一个小叔叔提议道。
钟绾坐在杜书寒旁边的座位上剥瓜子吃,瓜子皮在手边堆了一个小山包出来。
这种场合小半年来有不少,他本不愿意见人,只是天渐渐热了,他心里就整天烦躁的很,贴着杜书寒能稍好一些,捧着盘瓜子往堂上主位一坐,还真没有敢多嘴他一句的。
杜书寒伸手拂了那一撮瓜子皮,刚冒了尖儿的“山顶”就让他平铺成了一摊,搭山搭的起劲的钟绾不乐意了,抓住他的手指掐他指缝:“哎哟!你弄它干什么?又没碍着你的事儿!”
小叔叔坐在堂下,外头蝉鸣阵阵,他背后却沁着凉出冷汗。
他也知道这话实属多嘴,只是他家的铺子离老陵地不远,杜嘉宗的事儿成了杜家一门禁忌,谁都不愿意挨上,他的铺子长久的没人接济照顾,眼看要关张!
钟绾说的话就像是杜书寒应了似的,他杜老三连亲叔叔的身后名声都能不顾,往坟头上泼了那么些脏水也不眨眼睛,他一个远房的叔辈,死活又哪里会碍着他的事儿?
叫一个小辈拿捏成这样,又不敢有什么脾气,小叔叔自觉丢脸,颓然喝了口茶,没再多提。
杜书寒把钟绾的瓜子盘挪到一边,不动声色地拍开他还想抓一把偷吃的手,说:“叔,我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您要是不嫌麻烦,聚华门口有间小铺子,做茶叶生意的,划给您也成,只是往后聚华的分红您也别要了,生意不好做,少分一口我多就留一口。”
杜书寒以前不清楚账目,也不关心这些叔伯们怎么争抢,现在杜家每一笔进出的款项都过他的手,谁挣谁赔,谁哭穷谁真需要接济,他心里都门儿清。
不愁分不匀饼,只是十分讨厌这些贪心不足的老东西,外头打着仗,流民往北平涌了多少也不见他救两个,铺子里少两位客人他就急的跳脚!
杜书寒若不震慑着,难保不会有第二个杜嘉宗。
话说成这样倒像是要割袍了似的,小叔叔没杜嘉宗那本事,只能讪笑两下,茶碗端起来险些磕了牙:“哈哈,这话说的,我自己家的铺子还顾不过来呢,哪做得了聚华的买卖,不用啊三儿。”
堂上各怀鬼胎的亲众不少,杜书寒懒得再废话,气定神闲地把钟绾剥出来的瓜子皮拣到手上:“坟不能迁,一是叫先人看着,二来也叫家里人都记着,再稀罕钱也得凭良心。各位叔叔,我是小辈,做事儿有时候不周到,您多担待,至于担待不住的,老杜家也不多缺人口,不少您一家。”
钟绾被夺了瓜子,没得吃了,就无聊地摸自己旗袍上刺绣的纹样,忽然听杜书寒戾气这么重的一句话,迷惑的很,马上转头看他,杜书寒的视线碰巧也掠过钟绾的脸,冲他眨了眨眼。
钟绾挪开眼睛继续摸他的绣样,却抿着嘴偷笑了一下,杜三爷这不是真生气,是故意做样子给人瞧的。
“得了,各位叔叔,不耽误您诸位的事儿了,散了吧。”杜书寒攥着一把瓜子皮,宣布散堂,这本是宗族聚在一起听戏拉话的场合,偏叫杜书寒开成了批斗会,刚挨了呲的宗亲们都憋屈坏了,三三两两作鸟兽散。
刚才那位小叔叔留到最后,放下茶碗也准备走,却叫钟绾喊住了脚,“叔叔,三爷刚说的想把聚华旁边那间铺子给您,我觉着不太合宜。”
小叔叔心想不合宜,相当不合宜!为一间铺子丢了聚华的分红,他脑子让二姥姥踢坏了也干不出这事儿!
然而他毕竟是长辈,皱着眉问:“怎么?我也没说真要本家铺子啊,杜鲆膊幌袷窍敫的。”
“是呢,还是叔叔看的明白,”钟绾笑,理了下头发,两人站堂口,穿堂风吹动他侧边的头发,吹到脸上扫着痒,阿旺一直站在他身后,这时候也走上来递给他一串钥匙,“聚华旁边那间离您家太远了,您两边照顾不方便,凤凰街上一间倒是很合适,您看……”
他把钥匙放到手心,摊开给小叔叔看,见他犹豫,继续道:“叔叔放心,这也是三爷的意思。坟的事儿不好动,但铺子咱们家要多少有多少,没必要为这事儿失和气呀,聚华还不是得靠着叔叔伯伯们一起撑着?您拿了这个,三爷也安心呢。”
他们站在原地说了这么一会子话,杜书寒走出去老远,见钟绾没跟上来,复又折回来找,看见这一出,也没凑近了再和这位叔多说,只叫钟绾:“太太,走啊,不是还有事儿?”
“您倒也等等我!”钟绾应了,又把钥匙塞进明明已经动心却迟迟不接的人手里,“钥匙您拿着,其余照旧,我们还有事儿,不送您了,您慢走。”
杜书寒拿这种态度来补偿钟绾,人做了坏事应该被谴责追债,所以家门里立规矩的权柄还得是杜书寒自己握着他才放心。
可以前的事儿早已经不能碍着钟绾的心了,他反倒替杜书寒现在处处不给人留面子的做派担心,随手都给他补着情面,怕有人背后碎嘴他的三爷不讲道理!
不过幸得于杜书寒的强硬,杜家上下再没人敢嚼钟绾这位“死而复生”的太太的舌头,大家都看的分明,三爷冷脸又不近人情,反倒是太太软一些,说话也中听。三爷偶尔一次生气,太太在旁边磋磨不上两句就好了,故而有什么要紧事想求的,都先往城东的小花圃去找。
黄大人垮台后,洋人在北平出资造的东西叫某先生拆毁了个干净,钟绾一开始肉痛的很,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不都是老百姓能用的上的?
电报局、铁路,都还有大用处呢!
然而某先生不是黄大人,没做搜刮民脂民膏的缺德事儿,拆下来的机器和铁家伙全装了船卖回给了洋人,甚至还赚了些钱回来。
听说洋人那边也在斗,安吉利亚的实验室也倒了,杜荣甚至还被判了刑,杜书寒听后嘴抿的紧紧的,一句话也没说。
除此之外就都是好事儿了,原来铁家伙们也不只洋人能造,某先生派来的大队人马在北平城里修建了不少新东西,都比原来要好的多!
杜书寒和钟绾急匆匆的,就是要去看要给聚华新修上的锅炉房,以后冬天也用不着一间屋子烧一个炭盆了。
钟绾手臂摆动间从袖子里掉出来个红绳的尾巴,坠着个小金球,是他从腰上接下来自己拴上的。杜书寒有偷偷摘过的前科,钟绾佯装生气,自己戴了几天,吓的杜书寒哄着供着把世间好话都说尽了,再三保证他摘下来是因为见着伤心,怕分了心办不成事,才摘下来仔细存好了的,钟绾叫他保证的头疼,摘下来掐成两半给杜书寒系好:“再摘一次,你说出花来我也不信了。”
杜书寒晃了晃留在他这一半绳尾巴上的金球,Y下来还是绑给了钟绾:“我要绳子就成,金子是给你的,收了我家的聘,就得来给我做媳妇儿。”
钟绾红着脸歪进他怀里,小声嘟囔:“谁稀罕呢。”
两个圆圆的金球并在一起,叫他握了贴近心口窝。
杜书寒搂着他太太的纤瘦肩膀,心里冒出来些说不清是暖还是涩的东西,他要怎么才能和他太太讲清楚,那时候为了填补孤独,他曾经变着法的骗过自己钟绾有可能得以幸存,不离身的东西能替主人挡灾,绳子没了,钟绾也许能活?
现在坐在从杜家往聚华开的车上,杜书寒歪头枕着钟绾的肩膀,他现在的日子安稳又舒坦,最开始也提心吊胆过,觉着事儿不真实。
可慢慢他明白,也不是一旦承诺相爱,就非得万死不辞,粉身碎骨的。
做对能时刻被对方安慰与疼爱的普通夫妻,就很好。
钟绾对自己肚子附近的绣样极其感兴趣,摸了又摸,杜书寒一个沉脑袋搁到他肩膀上他都没多动,还歪头轻轻蹭了蹭。
街景仍然倒退,然而对比起他第一次带着钟绾去杜家的方向来看,也能算说是前进。
前路上远,拉住手,往后一起去。
聊以慰藉某与某使他们不耽于相爱
(完)
感谢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