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狱外熙熙攘攘一片，堆满了各种魔物。地狱之门只对王级以上恶魔开启，低等恶魔只能从一旁的小门进入。他们在此处争斗、厮杀，在混乱中排队等待进入地狱的机会。

一只脚踏入此地。

来人未穿鞋袜，那脚也白生生的，还带着点稚童的肉感。他大大咧咧地踩在地上，一双白嫩的脚却没沾上半点尘埃。藤魔花从地下钻出，缱绻地缠上他的脚踝，依附在他小腿上盛开出一朵妖艳得滴血的花，又在下一秒被浓郁的黑暗震得粉碎。

“神殿的人？”

不少恶魔认出这人身上的袍子。神殿隶属天堂，向来与地狱对立，恶魔们渴望撕碎光明的天性顿时蠢蠢欲动起来。可不等他们付出行动，就看见那只稚气脆弱的脚微微抬起――

一脚踹开了地狱之门。

原罪的回归对地狱而言就像黯淡的繁星被点亮，缺失的地图被补齐，在七原罪之位本就未补全的情况下格外醒目。所有恶魔都在地狱之门打开时收到了这个隐晦的信息。

“大人――”奈宝尼尔刚走进万魔殿，阿贝尔就喜极而泣地飞奔而来，“您终于愿意回来继承我的公务了吗――”

奈宝尼尔在地狱是不需要有任何顾忌的，怎么想就怎么做，抬手便将没大没小的下属拍进墙内，冷淡道，“你能被我继承的只有遗产。”

好半天墙里才委委屈屈地冒出一缕黑烟，哆哆嗦嗦地凝成一道人形，“嘤。”

“闭嘴，”奈宝尼尔懒得看他那倒霉样儿，“贝希摩斯在哪？”

“好像回龙族去了，”阿贝尔怂巴巴地提议，“您不去看看陛下吗？陛下可以直接帮您把他叫回来。”

回归的原罪抿起唇。

他确实没时间再跑一趟龙族，但也不怎么想去见路西法。奈宝尼尔有点烦躁，他们的撒旦自从堕天之后就把曾经恪守的七美德丢进了无底深渊，想指望他自己勤奋地从床上爬起来处理公务是不可能的。换做平时奈宝尼尔也不介意帮路西法整理整理公务，但现在他急着回神殿，没闲工夫处理地狱的琐事。

“算了。”奈宝尼尔揉了揉额角，妥协地向主殿走去。阿贝尔明显松了口气，忙抬步跟上。

万魔殿的主殿很大，华丽而空旷。奈宝尼尔一进去就不禁想起了那些能把主殿堆满的公务，大脑都有些隐隐作痛。

“终于舍得回来了？”撒旦俊美得像一尊漆黑的神像，并不端正地坐在他高高的王座上，慵懒地拉长了声调，“我亲爱的地狱宰相。”

“没，”奈宝尼尔直白道，“就回来拿点东西。”

路西法被哽了下，难得显出一点无奈，“好吧，你这样子可真叫人怀念。”

奈宝尼尔刚降生的那一千年大部分时间都是路西菲尔在照料，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婴孩长成了少年。小原罪现在稚气的样子，如果把那一头黑发换成白金色，那确实和以往那个倔脾气的小天使没什么区别了。

“这件事您得负大部分责任。”奈宝尼尔毫不客气地回了句。他不喜欢旁人注意到自己现在过于幼小的躯壳，也讨厌在别人面前露出脆弱的模样。

奈宝尼尔知道路西法是为了他好，所以只抱怨了句便止住了心里的埋怨。实际上，他现在有些疑惑。

他忽然发现……路西法和哈尼雅长得有些像。

当然从年龄上看，应当是哈尼雅像以往的路西菲尔。他们的眉眼、五官、脸型，都是出如一辙的典雅优美，甚至同样拥有金砂一般的长发，似乎上帝的宠爱在路西法堕天之后便尽数转移给了哈尼雅，让他们连美貌都如此相似。但说是相像，他们的气质又截然不同。以前的光耀星辰路西菲尔璀璨得像天际的流星，堕天后则是深沉如同暗得不见底的永夜；哈尼雅却是燃烧的太阳，明亮而温暖，笑容干净柔软得像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天使，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看见了光。

这微妙而显著的差异让他们完全成为两个人，奈宝尼尔之前竟从未察觉到他们相像。

“专心一点，我的宰相。”撒旦对着真正由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叹了口气，觉得对方真是没半点良心，“想你那小圣子呢？”

奈宝尼尔下意识点了下头，然后才撇开自己的思索正色，“陛下，我想找贝希摩斯。”

“想要他的鳞片？其实之前我就给过你不少，不过你没当回事。”路西法懒洋洋地瘫在王座上，百无聊赖地摆弄自己的手指，“你自己去找他要吧，他都缩宫殿里睡了两年了，也该醒一醒了。对了，少拔一点，撸秃了已经可就没得用了。”

“是。”奈宝尼尔应着，转头眯起眼看向阿贝尔，声音轻飘飘的，“贝希摩斯回龙族去了？”

阿贝尔缩起脖子不敢做声。

他本以为陛下能劝自家大人留下来的，嘤，救命。

贝希摩斯是在一阵震动中醒来的。

龙都贪睡，多多少少有些起床气。他暴躁地睁开眼，竟看到了一个颇合他胃口的小美人。

小美人是真的好看。一头黑发显然是地狱的特色，浓郁而强大的黑暗气息扑面而来，偏偏他又穿着一身神殿的纯白信徒袍，黑白各不干涉，纯洁又堕落，简直是恶魔们最喜欢的一款美人了。

“哪来的小美人？”地狱魔龙秉承着龙族好色的习性，半梦半醒地迅速地收敛了自己的起床气，笑眯眯地冲面前的男孩儿勾勾手，“来让我仔细看看。”

小美人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拍飞出去。

龙族可不会化烟。贝希摩斯直接砸垮了一面墙，被碎块丁丁框框砸了好几下，总算清醒了，面露惊恐地看向那个眼熟的男孩儿，“我靠――怎么是你？！不是，你怎么变小了？”

试问地狱除了撒旦，哪个王级以上恶魔没被他们宰相胖揍过？

完全可以靠巴掌认人。

而且这位宰相自己脾气暴躁爱动手不说，其他五个原罪还都护着他，看得跟眼睛珠子似的，但凡恶魔们敢招惹他，下次圣战就得挂彩出征。贝希摩斯看着自己被拆掉的寝殿大门不敢怒也不敢言，欲哭无泪，“哎祖宗，这又是怎么了，有事你直接叫我不行吗？”

“叫不醒。”奈宝尼尔言简意赅。毕竟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因为对方不长眼说自己变小了就把人揍出屎。他冲贝希摩斯笑了笑，吓得人尾巴都炸成了一条大松果。

“你模糊上帝感知的鳞片是长哪呢？”他冲贝希摩斯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先来个百八十片。”

“圣子殿下，确实有一位原罪回归了地狱，”侍从恭谨地低着头，“但刚刚地狱那边传来消息，那位原罪已经离开了。”

“嗯，”哈尼雅轻声道，“你下去吧。”

侍从顺从地转身离开。哈尼雅仍没有转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寝殿留影石的投影面前，神色晦暗地看着其中忽然从一团黑雾中出现的小身影。

他最近总装作一副忙碌的样子，就是想看看他的小家伙在他不在时会干些什么。

男孩儿看上去有些兴奋，甚至难得地仰着唇角――他其实是很少笑的，平日里总是安宁而平静地看着旁人，似乎是与世界割离开了。但现在他显然很高兴，哒哒哒地跑到床边，从怀里呼呼啦啦倒出一把黑色的鳞片。

哈尼雅一怔。

原来他离开……就是为了找这个么。

年轻的圣子表情柔和了些，看着男孩儿跟搬回橡果的松鼠似的忙碌起来，把那些鳞片往每一个他认为哈尼雅不会注意到的角落里塞，简直将整个寝殿都严严实实地武装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