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爱玩果然都是孩子的天性,苏羽想着,不禁有些郁闷。
这些孩子虽然活泼,也很积极,但是放养久了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一起学知识,时间稍微长一点果然还是有些勉强了。她一会要轻声劝他们好好听课,一会又不得不大声呵斥他们安静些,但各种小动作和悄悄话还是层出不穷,管都管不住。
陈俊骁在教他们学加减法,趁学生们掰着手指算数,他叫苏羽还是消停些休息一会,这么着急地想让他们变成规矩的学生不太可能,不如慢慢来。
“这样学没效率呀,都在玩。”苏羽叹了一口气。
她走到封婷婷身边,看她绞尽脑汁地瞪着两位数的加减法,掰了半天指头还算错了,分明陈俊骁刚刚才在黑板上演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题。
“苏老师你不要在我这里站着嘛!”封婷婷伸手推她,害羞地把试题本子埋进怀里了。
“你刚刚怎么没学会呀。”苏羽道,弯下腰来要教封婷婷,但封婷婷不肯,执意要自己算,她只好作罢,去看封婷婷边上那个封妮儿的。
她才抬头就被吓了一跳,窗外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老媪,不苟言笑的,看见苏羽被她吓了一跳也没有半分歉意。
“奶奶。”封婷婷也看到了,扭头喊她。
“婷婷乖,好好念书诶,回家去教你弟弟。”老媪道。
苏羽莫名觉得奇怪,从两人的对话可以得知这个老媪是封婷婷的奶奶,“学校”不是不允许村里人来围观,只要安静不影响教学任务就行,但是――
她不看封婷婷,为什么总像是在打量封妮儿?
温枝舟没有算任何一道题,他面前的试题是空白的,连名字也没写。
“怎么啦,是不是没学会?”苏羽问,从封婷婷的板凳后面绕过去,发觉温枝舟的手放在桌子下。
“苏老师,她爹爹说她的手被狗咬啦,写不了字。”封婷婷见苏羽没去管她不会算的题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迫不及待地要替温枝舟回答。她知道温枝舟是个哑巴,肯定是不能回答苏羽的,就自告奋勇帮温枝舟说话。
“被咬了?严重吗?打狂犬疫苗了没有?”苏羽有些惊讶,伸手想去捞温枝舟的胳膊。温枝舟有些局促,微偏过头,似乎手疼也无力拒绝苏羽的触碰,让苏羽看见了他胡乱用布缠着的手,血渍斑斑的,这才闻到一股药味和腥血味混合的奇怪气息。
“天――你怎么弄成这样??”苏羽惊呼一声,惹来其他小孩齐刷刷回头看。她赶紧压低了声音,陈俊骁注意到这里的骚乱,站到教室前面拍手让大家回神,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一道题,说谁第一个算出来就给谁奖励一个小玩具,马上就转移了那些孩子的好奇。
苏羽有些懊恼自己搞砸了事,拉着温枝舟出去了,想替他重新包扎一下。
她刚要问温枝舟疼不疼,告诉他自己帮他重新弄一弄,一只苍老的手就伸过来,从苏羽手中把温枝舟抢过去了。
“怎么啦这是,娃娃不好好念书?”封婷婷的奶奶有些责备地瞪着温枝舟,男孩一言不发,只低着头。
老媪告诉苏羽,温枝舟因为贪玩惹到狗了,被咬了一口,昨夜去村里的老医生那处理过了,这些天恐怕写不了字,麻烦多担待些。
“小心点啊,太危险了。”苏羽皱了皱眉,看着老媪解开了温枝舟手上的布,里头相当可怖,像是皮肤被撕裂开了,泛着黄水,油腻腻的混杂着血丝。老媪并不温柔,包扎起来有些粗糙,挤压得那些血水溢出来,最后被层层压叠。
温枝舟惨白着脸,死死咬着唇。苏羽见他大概是疼的,却还一直愣愣地盯着伤口,便稍微撩开他没扎起来的头发,捂了他的眼睛,轻声叫他别看了。
她忽然感觉到手心一阵湿,想把手放下,温枝舟左手猛地按住她的手,没让她放下,倔强地吸鼻子。
可怜孩子,没法说话连喊疼的声音也没有,苏羽叹了一口气,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背。
封婷婷熬了大半天,耗光了所有兴趣,三点一到就迫不及待要出这个简陋的学校。说是学校,其实就是她家边上的一个空屋子,搭建了一个临时的教室,说好听点才叫学校,一共装了二十三个学生,最小的八九岁,最大的十五六岁。
她还算好,家就在这个教室边上,转角就能回家惹得其他的孩子羡慕得不行。她拉着温枝舟,跟着奶奶一起回家去了,一会爸爸会送封妮儿回去,她也想跟着,路上可以坐着小三轮车玩一玩,这可是这座山里公主一样的待遇啊。
可惜封妮儿为什么不会说话呀,真无聊,都不能一起说说话。
温枝舟在封金扯他前主动从车上下来了,默默站在一边。封金和封强随口聊了几句,顺便逗了逗封婷婷,问她今天都学了些什么。封婷婷在院子里大声背今天学的唐诗,期间关春桃在屋里喊温枝舟,声音不算友好。温枝舟一抖,犹豫了一下进屋去了。
“金叔,我带婷婷回去了,明早我来接妮儿,不麻烦你哈。”封强逢迎道。
“辛苦啦,强子。叫你爹得快点啊,我家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样下去算个什么事?”
“是是,我和我爹说说。”
封金等封强带着封婷婷离开才经过前院回屋。狗二跪在四方桌边上,肿了半张脸,温枝舟站在一边,缩着身体去拿扫帚,因为是左手的缘故很不顺手,抓着使不了力气。
“哟,读了一天书,整个人都不一样啦,”关春桃嗑着瓜子,刻薄道,“地都不会扫了。”
狗二抬头就要说话,没注意到身后,被背后走进来的封金扇了一头,但还是坚持说了:“我帮三妮儿扫,对不起,对不起……”
“你们俩关系很好嘛,”关春桃笑了一声,把瓜子壳吐在他脸上,“你要不是个废物,做什么都不会,老娘至于憋一肚子火吗?!你那个好姐姐惯得你,怎么不连你一起带走?”
她抓过温枝舟,让他代替狗二跪着,又从他手里夺了扫帚,丢给狗二,让他去扫。
“不……我……”温枝舟有些着急,很快就被关春桃指着,叫他闭嘴。
“我是不是说了你别说话?!老娘烫了你的喉咙信不信?!”
“是很危险嘞……妮儿被如果被发现是个男娃娃,就糟糕咯……”封金道,端起茶杯咕咚吞水。温枝舟惊恐地低头,裹了血布的手在不住地抖。
他们会干得出来的,如果不是有时候还需要他说话,他们真的会用开水浇自己的喉咙。就像昨天夜里,烧了滚水掐着他的脖子,要他把右手浸进去,废掉就不会写字去求救那样――
不过是一团糟。温枝舟有点能理解狗二为什么会失去以前的记忆。
逼近极限的恐惧,会让人陷入无意识的风暴。他看什么都是恍惚,一只虚无的手掐住脖子,留了最后一丝丝气独留存活,却剥夺掉他挣扎的力气,封闭住他除痛之外的感觉,脑中只想着任由摆布,还能早点从痛苦里解脱。
他只记得手上的剧痛。
狗二满口的血,血又顺着虎牙滴落进伤口,还将眼泪混在里面,烧灼得温枝舟心尖发僵,想要伸手去抱他。
“这样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狗二挡在温枝舟身前,抓着他那血流不止的右手无助得嚎啕大哭。关春桃嫌恶地叫封金带温枝舟去老医生那,别再恶心她了。
手被保住了,至少那锅滚水里没有留下他右手任何的组织,放凉后还能喝掉,是干净的。
“对不起、对不起……”
温枝舟浑浑噩噩,踉跄着被封金拉走上车,却回头一直看着狗二。夜间回来狗二不敢来找他,他也没敢去找狗二,泪腺封死,什么都感觉不到,直到苏羽那微凉,却莫名温暖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叫他逃避了那几分钟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