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有一次在凡间的客栈里,正好住到他和云卿住过的那一间,洛然就大不自在,想要换一间屋子,但那天又偏偏客满。洛然只好提议换个客栈,与白不耐道:“这么晚了,还换什么客栈?师尊,这里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洛然不敢和他提云卿的名字,怕与白听到又要生气,而且也确实觉得自己矫情,只好同意了入住。不过当天晚上,洛然就梦到了云卿的事,要是做的是噩梦也就罢了,偏偏好坏参半,一边是云卿温柔地在床上唤他师尊,探索他身体能承受的极乐的界限;一边又是云卿骂他下贱,说自己和他在一起只是为了内丹。
他可以保证,自己和与白在一起的时候,是全心全意对与白的,但梦境不是他自己控制的,他就是梦到了云卿,而且醒来的时候,满脸泪痕。
与白冷着脸看他,表情阴鸷可怖:“你知道自己刚才叫了谁的名字吗?”
洛然当然知道,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与白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你要是这么舍不得云卿,不如回去找他。要不要我告诉你他在哪?哦,我忘了,你当初给他当妾,在他殿里住了那么久,肯定比我熟悉得多吧。”
“啪”的一声。
与白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又缓慢地转了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洛然:“你为了他打我?”
洛然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他被与白这样侮辱,并不比当初被云卿侮辱要好受多少。况且那次,至少他连哭都没有。
“谁都可以那样说我,但是与白,你不可以。你知道的,我没有那么贱,当初如果不是云卿说他娶柳心柔只是做戏,我不可能那样糊里糊涂就答应和他在一起的。他当初说是和柳心柔做戏,说对她的好都是做戏……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真正逢场作戏的人,其实是我?”
与白被洛然宠惯了,哪肯再听解释,早在被甩耳光之后就夺门而出。
洛然在蓬莱等了好几日,与白都没有回来,他开始担心与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整日提心吊胆,连觉都睡不好。后来转念一想,与白手里有传音玉佩,遇到危险自会通知他,自己在这担心也没用,况且是与白说话太难听,毕竟年纪小,一点不知道分寸。
于是他等待时的担忧逐渐转化为了怒火,泥人也有三分脾性,总不能一直这么纵着与白,就应该给他些教训才对。压着气又过了几日,与白还没回来,这次洛然才真正慌了,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那一巴掌打得太重,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动手才对。
而此时的与白住在九重天,同样也在等着洛然去找他道歉,谁知等了许多日子,洛然却连个影都不见,气得他摔了好几套茶具,宫娥们也悄悄议论,说二殿下近来的脾气实在坏得离谱。
后来有一次与白在荷花池旁边散心,立刻就阴鸷地盯住他,与白心里暗道晦气,面上却不显,只对他无辜地笑了笑:“哥哥,最近和小嫂子过得怎么样?”
“他也到九重天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与白自然知道。
他的笑意淡了些:“哥哥怎么一见面就问师尊――他没来,我就是来办件事,很快就回去。”
云卿凉浸浸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像是要把他心里看个透彻,与白镇定地和他对视,云卿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与白深觉扫兴,回自己殿里待了两天,一日正在廊下喂鸟,云卿却忽然造访,也不和他说话,直接推开门,一个一个房间地找。
与白这时候还没等到洛然,心情已经躁郁到了极点:“你干什么?整天缠着师尊,师尊都懒得看你一眼,你还不要脸地凑上来。别找了!都跟你说了他不在!”
“你上次是在骗我,最近根本没有需要你插手的事。所以你为什么回来?”云卿停下脚步,侧头看着他,一语道破他心里的隐忧:“估计是你没装好,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不肯要你了。”
“我跟他好着呢,你不能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狐狸尾巴露出来的是你,师尊不要的也是你。”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云卿冷笑一声:“只有你这么蠢,把他那样的货色都当成宝贝。”
“要是真的不在乎,就别来找他,也好让我们落个清净。”
与白说完,本来都把云卿关在门外了,想想又觉得生气:云卿算是什么东西,把洛然身心都骗得干干净净,背地里还这么说他,真应该让洛然来看看云卿这副嘴脸,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他做梦都想着!
此刻他已然忘了,之前他说过的侮辱洛然的难听话,不知比云卿要过分多少倍。
“不会真的不过来找我了吧?”与白背靠着门,自言自语道:“是他先打了我,总该过来道歉吧。之前还说要对我好,就是这么对我好的?”
难道真的对他腻了?也许这次他离家出走,正合了洛然的心意。
与白脸色难看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咬牙坐到书桌前,宫娥要进来研墨,他嫌自己要写的信丢人,大声呵斥把她们赶走了。一个人在书桌前坐到了天黑,写了好几封道歉的信,一封比一封措词强硬,先前还说“我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会那样说你”,后面就变成“谁让你睡觉要喊云卿的名字,你都没有喊过我,你就是更喜欢他”。
这些信,洛然看到应该会更生气吧?与白烦躁地把纸揉成一团,尽数丢进了纸篓里。
洛然在蓬莱也是一直挂念着与白,后来终于忍不住,夜深人静时悄悄来到了九重天,谁都没惊动。推开与白卧房的门,看见床上的纱幔里隐约有个人影,靴子脱得东倒西歪,隔得百八十里远,洛然轻手轻脚地过去把靴子归置好,然后坐在床边,撩起半边帘子看与白。
与白睡得正熟,两颊生着朝霞一般的艳红,凑近了,才隐约闻到他身上有些酒味。
确实还不懂事,一个人的时候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了。
洛然叹息一声,不忍心打扰他睡觉,给他掖好被角,重新回到了蓬莱。一夜没睡,费了好些时辰,做了几样与白平日最喜欢的糕点,装进食盒,打算带上九重天,说几句软话,把与白哄回来算了。
与白年纪小,他免不得迁就一些。况且仔细想想,也算不得什么,就算再亲近的人,谁敢保证没互相说过一些戳刀子的难听话?因为关系亲近,被伤害了,痛苦自然加倍;但伤口一旦开始愈合,比起被外人所伤,反倒更能若无其事。
与白之前睡觉的时候,一点点动静都能惊醒,但自从和洛然在一起后,他睡得越来越熟,洛然有时候都起来大半天了,他才会悠悠转醒。但这次离开洛然,他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习惯,夜夜失眠到天明。
所以他即使喝了酒,在洛然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就清醒了过来。
果然洛然还是在意他的,与白整颗心都柔软起来,那一瞬间,他居然卑微地想,算了,他不想和洛然再冷战下去了。
之前与白一直觉得自己是主导的那一方,他想怎么对洛然,洛然就要怎么受着,就算做得再过分,洛然也只会无条件地溺爱他。
但现在他们两个的关系颠倒了,与白已经被洛然宠坏了。
他离不开洛然了,他甚至觉得,如果洛然有一天不爱他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发疯。
与白想得透彻,刚想睁开眼,就听到洛然长长一声叹息。
这一声叹息有些像压城的乌云,又沉又闷,把与白压在那里,动弹不得分毫。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半晌才想,洛然跟他在一起,难道就这么不开心吗?
既然不开心,又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
他忽然浑身发冷,仿佛陷入了一个难解的悖论。没等他想更多,洛然已经起身离开了,他慌忙从床上坐起来,低头四处找靴子穿,却看见睡前扔得东倒西歪的靴子已经被摆得整整齐齐。他愣在那里,出了一会子神,洛然已经把门关上,走远了。
与白就那样坐了一夜,想了很多事情,等到凌晨,宫娥进来伺候他洗漱,与白盯着格窗里爬进来的阳光,半晌,也叹了一口气。
宫娥抬起头,好奇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