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帝生了一双好眼睛,当他含着笑跟人说话时，那双狭长的眼睛里带着最炙热的温度，被注目的人会觉得他是痴情的,自己是独特的那一个。
所以，宫中宁妃和徐妃才对帝痴心不改许多年,哪怕他偶尔发疯，也会期待这个人不发疯以后，再度用那种深情又充满眷恋的目光注视自己。
林萱却知道他是最无情的那一个。
林萱虽未骗帝，却将话题引到了另外一个方向,任由他自己去猜想,想错了也是他自己的事。不过，这个话题只能到此为止,多说多错！
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眼睛里莹润着夺目的光,她跪着上前,顿了顿,像从前那样把头靠在帝肩上,搂着他的手臂，娇憨里带着几分天真：“陛下,别生气了好不好。这件事,无论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我都不在意。”
自从知道狗皇帝是她亲爹，又被他喂了绝情蛊之后，林萱再也没像从前那样哄过他。因为心里有了底气,总觉得腰杆子直了,便不容易再弯曲。
至于今日，她是为谁而低下高傲的头,为谁而展颜折腰，她自己也没空细想。
帝脾气太大，疯起来，谁都没好果子吃。谁让她命不好，摊上这么个疯子父亲呢？她还是个没有名分，不被疯子父亲承认的女儿。
卷翘的羽睫，刷在帝袖子的龙麟绣纹上，她细细的指尖轻轻搭在一旁案几上，仰头看他。
帝心都已经融化。
他是皇帝，宫里头对他撒娇献媚的女人不计其数，他早已心如止水。他心里只住着一个人，再美的娇娥落到他眼底，也如同衰败的j黄华叶。
埋在他肩头这个，是她的女儿，也是他的心肝。
是这些年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一道光。
他就像林萱手里的提线木偶，林萱说不生气，他就真的不生气了。
“好，朕不生气了。”帝抚摸着林萱相似的脸颊，像是在穿过浩浩荡荡的回忆，去触摸另一个人。
“萱儿还小，不想嫁人，只想长长久久地陪伴在陛下身边。”
“好，萱儿不想嫁人，那就不嫁！”
林萱忽然蹙眉，帝顺着她的目光滑到她的指尖，看见依然渗血的伤，心钻得疼。
“以后别割自己的手了，这蛊虫就放在凌霄殿吧，若要取血，到朕这里取。”他笑了笑，眉角轻扬：“朕常年服用丹药，气血精纯，你的大将军算是走了大运，往后每日都有朕的血可以滋补，一定子孙万代，绵延不绝。”
林萱瞪大圆圆的眼睛，惊讶地看向帝。帝唇角勾起笑意，目光暖融融的，充满慈爱。
他真的要给自己养蛊？
帝曲起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一点：“怎么突然傻了？”
“我被您吓着了！”林萱怎么敢让他天天给蛊虫喂血，她自己也是五日才喂一次，她叹了口气：“您是九五至尊，我怕大将军福薄，承受不住您的龙血精髓。”
帝见她胆小不敢受，也不执着，他也是一时兴起才随口承诺，说完自己也后悔了，他怎么能答应拿自己血给林萱养蛊？
“行了，养蛊虫朕也不会，你把它带回去。需要血的时候，跟底下奴才说一声，别傻乎乎去割自己的肉。”
今夜月色好，气氛融洽，帝心情愉悦，便留林萱在殿里喝了几杯酒。他喝的是高粱纯液，几杯辣酒下肚，喉咙火烧火燎，心里却是舒畅的。
林萱喝的是果酒，她身上被蚊虫叮了几口，有些痒，吕思净早已叮嘱她最近几天要忌口。她急于脱离身上的痛痒伤疤，虽是果酒，也不敢多喝。
帝酒量不算很好，几杯酒下肚，说话便多了起来。
到后来，渐渐抱着林萱不撒手，开始疯不择言――
他跪在林萱面前，头埋在她的膝上，“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把你孩子丢了的，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人，我看着就好生气！”
林萱在他身旁多年，陪他度过无数痛苦的夜晚，此刻他眼睛里灼烫的泪打湿她的膝盖，微微温暖着她早已凉透的骨。
“真是傻子！”她摸着帝的头发，自言自语起来，还带着几分嘲讽：“你在这里忏悔有什么用，她早已经听不到了。”
林萱脸颊僵硬，想笑一笑，可唇舌间又涩又苦，喉咙里崩得紧紧的，笑都笑不出来。
帝将脸贴在她的手上，边哭便忏悔：“我后来把他找回来了，你还没来得及看到他，就走了！我没有把你的孩子杀掉，你为什么不信我呢？”
林萱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掏出帕子，用茶水打湿了，给帝擦脸。
“别哭了，我信你！”她扶着帝起身，带他走到丹房，伺候他在圆榻上安置：“夜已经深了，你早些睡觉，明天一早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帝扯着林萱的手，不让她离开：“你给我念道德经，我才睡得着。”
哭腔里带着几分求饶的意味，他对那个人，真是用情至深。
林萱只好从书架上找了本道德经过来，给他念。
帝果然松开她的手，阖上眼睛，嘴角带着满足的笑。他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受万人跪拜，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只要他心里的那个人原谅他，只要那个人能陪着她。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每个人心里求的，都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等帝呼吸平缓，林萱才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
她坐在凌霄殿里，看着熟睡的帝，心情久久不得平静。
她以为自己是帝的女儿，所以才孤傲，才会觉得自己有所倚仗。现在她想起吕守一眼神里的轻蔑，只觉得脸上烧得慌。难怪吕守一不把她当主子，她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主子。
她是母亲和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也许她母亲背叛了帝，也许是帝把她母亲从别的男人那里强取豪夺来的。总之，她不是帝的孩子，不是宫里的主子。
那么，她到底是谁？她的母亲和父亲又是谁呢？
她困守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记不清来路，看不到出路，迷茫又孤独。
第二日，帝撑着宿醉初醒后疼得快要裂开的头，把吕守一叫到凌霄殿里。
如今疫情缓解，李远山之流纵容豪强在河南道圈地的事，不能再继续拖着。可吕守一总有办法说服他，让他觉得李远山这么做对宫里有好处。
帝被他忽悠了几日，只因昨夜梦到长姐骂他昏庸无能，才终于做下决定：“河南道圈地的事，你亲自去办。李远山鼠目寸光，你不要跟着他后面走歪了。土地是百姓的根，百姓是大梁的根，若没有根，潮水涌上来，所有一切都将被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