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林萱不记得她的身体被大鱼撕咬时有多疼,她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撕扯得四分五裂,只觉得解脱。因为那种疼,远远比不上被裴云瑾伤害时的疼。
当雪白的肌肤,黑色绸缎般的青丝,一寸寸吞入鱼腹,在世间灰飞烟灭时,另外一个她借着遗憾和不甘重生在了十岁那年,她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事,只记得自己病死在裴云瑾的怀里。
如今她终于想起所有回忆,可以站在他面前说:“易地而处,若是我杀了你的亲人,你会不会大度的原谅我,对我既往不咎?”
裴云瑾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但他没想过变故会来得这么突然。
眼前的林萱还是他爱的那个人,只是,她和从前变得不一样了。
这辈子一切重来,她不用偿还救命之恩,不再受到身份地位的制约,她不用再掩藏自己的真实性情,强行温柔体贴,曲意逢迎。
裴云瑾不禁开始怀疑,前世的林萱真的爱过他吗?
她对他是否只是依赖,只是身不由己?
如果足够深爱,为什么最后又要放弃?
难道爱一个人不应该克服所有困难也要跟心爱之人在一起吗?
他胸膛里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剧烈疼通,血液翻涌着,像是要咳出一股腥甜。他调匀呼吸,忍住咳嗽的冲动!
林萱性格倔强,她今日情绪不稳定,不能逼她。
她是个心软的人,等她开心了,再哄哄她,她会接纳他的。
裴云瑾离开青玉宫,顺着高高的宫墙,走到了御花园里,前世林萱坠湖的地方。
他对安瑞说:“退下,不许跟上来。”
安瑞低着头,往后退,他分明听到了裴云瑾声音里的哽咽。
站在石桥上的裴云瑾穿着白色云锦圆衫,黑色大袋,身形挺拔,如琢如玉。可是在安瑞看不到的地方,他眼角湿润,鼻尖通红。
他站在林萱跳下去的地方,将前世那些被他忽略的记忆,一点点仔细回想起来。
世人只知他的父亲镇南王裴奕秋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奇才,他懂民生,又擅长平衡各方利益,对下属贴心置腹,换得许多人对他誓死效忠。
他的生父柳戎霆便是对镇南王最忠心的一枚悍将。
他的生母本来是镇南王身边的一名侍妾,后来镇南王喜欢上溧阳长公主,将后院里所有女人遣散。父亲恋慕母亲已久,趁此机会,向镇南王求娶母亲。
两人真心相待,琴瑟和鸣,度过了几年良辰美景,直到父亲征战莫卧儿帝国,母亲殉情。
那时候他才六岁,同时失去父母双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与人交流,是镇南王裴奕秋将他接到身边,让他与三十位继子同吃同睡,朝夕陪伴,但是效果却十分微薄。
裴奕秋后来猜到裴云瑾心伤的原因,告诉他,如果想为父亲报仇,就要好好吃饭,好好练功,学会与人沟通,才成为像他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将军,才能领兵出战。
裴奕秋对他的训练很严格,每日操练十二个时辰,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但又亲自将他抱在膝盖上,用煮熟的鸡蛋给他按摩消肿,每天晚上睡前会为他放松筋骨。但是到了天亮后,他又会变得很冷血,继续将他操练得鼻青脸肿。
他失去了父亲,镇南王失去了兄弟,他们有着共同的仇恨,共同的目标,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十二岁那年,镇南王问他:“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儿子,用来稳定军心。你愿不愿意给我当儿子,继承我的王位?”
裴云瑾立刻答应,其实他已经忘了亲生父母的容貌,六岁孩子的记忆能有多牢靠呢?他记住的是镇南王夜晚陪他读书,白日陪他练武,闲暇时给他分析每一场战争的利弊。
他记住的是镇南王的信念――如今的中原四分五裂,百姓居无定所。铭泽,天下苍生这几个字你要时刻牢记在心啊!
都说镇南王文武双全,但他其实更重谋略,自从裴云瑾的生父死后,他身边缺少能打胜仗的大将,他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裴云瑾身上。
而裴云瑾也不负厚望,十二岁开始领兵马出征,从无败绩!
怖面目斥骂他,对年幼的他翻来覆去讲那一场场噩梦,将仇恨反反复复种进他的心里。
那是裴云瑾二十岁之前最愉悦的时光。
后来,他的养父出征莫卧儿帝国,被奸细算计,双腿被齐膝砍断,他也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林萱的出现,是他晦暗的人生中唯一的亮点。
她娇弱柔软,又坚强,又脆弱。
裴云瑾用流水般的药材将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享受她的妩媚和娇俏,享受她给他带来的快乐。
他的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活在冰冷和算计里,只有与林萱相处的两个时辰,让他沐浴在温暖中。
林萱每日想着怎么讨好他,他有时候故意跟别的女子暧昧,就是想看她纠结惆怅的模样,期待她会使出什么手段来留住他的心。
他被讨好的时候其实很开心,可是因为贪心不足,想被更多的爱意包围,便假装不在乎。
只有她忧思过重影响了身体时,他才给予她一点点温情。
那时候,裴云瑾满心都是家国大事,对小女人的这点情绪起伏根本不在意,女人嘛,总喜欢闹点小脾气,哄一哄就行了。
直到林萱说,她喜欢上了别人,裴云瑾那颗麻木不仁的心才终于有所波动,后来,就连复仇也不能带给他快乐。
他所有的快乐早在林萱爱上别人的时候没有了。
林萱瘦弱伶仃的站在石阶上,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衣群,冷冷的说:“裴云瑾,我不爱你了!”
他当时发了很大的脾气,杀了很多人,想要查到她喜欢的人是谁,后来却一直都没有查到。
直到此刻,他才幡然大悟,林萱没有喜欢上别人,她只是不爱了,找个借口。
他那时候也不是发脾气,而是害怕,害怕林萱从此以后只对别人笑,用曾经讨好过他的手段再去讨好别人。
她的小心机,只能用在他这里。她的谎言,只能说给他一人听。她撒娇耍赖的模样,只能被他一人看到。
他担心林萱害怕他,担心林萱憎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