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夜晚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喧闹非凡,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酒肆里热闹非凡,尤其是这升级后的桃花坞,飞檐画角,碧阑轩窗,俯瞰着烟波缥缈的碧阳江,现在已然是都城中才子最爱聚会的地方。
几位仪制的旧同僚看着满桌的酒水佳肴,百感交集,纷纷致谢请客的魏长生。
魏长生身上自然是没什么钱的,不过巧了,这桃花坞也是他盘下的产业之一,他可以凭脸挂账。
“长生,你可不知道,你当时入大牢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哦,是吗?”魏长生夹起一筷子牛肉丝,送到了左边那人的碗中。
“那是,我们就去问汪穆仁,他不是和你玩得最好吗,结果这臭小子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说。”
“哦。”魏长生又给右边那位空了的酒盏满上酒。
“后来我们听说了,汪穆仁那小子竟然作伪证陷害你。”
“哦?”魏长生也不接话,侧过身来让店小二在桌上放下一盆卤鹅。他夹了鹅头,直接塞到了正在大放厥词的某人嘴里。“好啦,都过去了,再说他也不是有意的。”
“怎么不是有意的?我们都知道他那天约了你吃酒,怎么做口供时就变成自己回家了。”那人从口中扯出鹅头,满脸通红,义愤填膺。
身边几人也一声比一声高,讨伐起汪穆仁来。
谁不在场说谁坏话的习惯,看来自古有之。
“哎呀,不是都说了过去了嘛,他当时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而且官员喝花酒要罪加一等,他这也是为我好。”魏长生摇了摇头,语气很是释然。
“长生,你就是心太软。”那个瘦瘦的李安乐,和魏长生也算同期,是礼部司的一名新人,舅舅是选部的一名侍郎。“不过长生,此次你回来,也升了职,咱们不和那些人计较。喝酒喝酒。”
魏长生莞尔一笑,“哎,不是,我说我真的不怪汪穆仁,你们也不能为了我挤兑他,这次我可把他也请来了,估计现在在路上了,人到的时候你们可别嘴巴不饶人。”
他不动声色,眼角瞥了外面楼梯的一隅,有个人在那里驻足已久,看那体型衣着,八成是汪穆仁跑不了。估计汪穆仁是担心他对自己心有芥蒂,宴请是假,奚落为真。
这世界上,落井下石的人还少吗?
“嗳,你们别说,我在天牢转了一圈,这经历也算难得了。”魏长生故意提高了嗓门,话也说得眉飞色舞,那几个人果然开始起哄,气氛热烈而欢快。
“长生。”背后喏喏声起,魏长生满面春风地起身,给了汪穆仁胸口一拳,“你这家伙,找你吃酒还这么拖拉,是不是该罚?”
“长生,我……”汪穆仁多少还有些怯意,自从魏长生回到仪制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刻意避开,却没料到魏长生今日在散堂时丢给他一份请柬,还飞来个“要来哦”的眼神,简直就和那件事发生之前一模一样。
魏长生一把搂住汪穆仁的肩膀,“你什么你,赶紧自罚三杯。”说话间就把他拖入席间,众人看魏长生这么热情,也纷纷跟着起哄。
魏长生一边斟酒,一边对汪穆仁说道,“汪兄,你别说,天牢里饭居然也还不错。”此言一出,就见汪穆仁僵硬的肩头倏地放松下来,冲自己憨憨地笑了。
魏长生知道,汪穆仁对自己还是够义气的,是他暗中买通了狱卒,给自己的饭菜都是特别准备的。当然,汪穆仁和馒头里那张字条或者北溟洲,是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雪中送炭的,从来都没有锦上添花的多。
在任何地方,想要保护别人,首先必须得保护得了自己。所以对待汪穆仁当日堂供一事,魏长生早早在天牢里便放下了心结。
更何况,自己反正没死,大家还得继续做同事,多个朋友当然好过多个敌人。
人生得意须尽欢,一时间席上杯觥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汪穆仁已经开始醉得迷糊,用筷子敲起了盘子唱起歌来。
魏长生心中暗想,等会儿得找个机会去哪个同僚家里借宿一宿,今晚是打死也不能独自睡了。成礼的府邸实在太大,他住的那排厢房中只有他一个大活人,再遇见昨晚那个声音估计又得一夜无眠。
瘦子李安乐正在嘲笑汪穆仁荒腔走板的小调,忽然余光扫到对面的一道人影,手中的酒杯陡然倒了下来,酒都洒在了汪穆仁的袍子上。他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坐在对面笑成一朵红牡丹的魏长生小声说了一句。
“长,长生,我怎么瞧着,你身后那人,那么像选部尚书慕容大人。”
话音未落,他一时酒劲上了头,打了个酒嗝儿,趴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魏长生一扭头,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看见后面靠窗的一张单人桌旁,一个身着黑衣的人抬起头,和自己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窗外月落乌啼,阴风阵阵。
他的嘴角抽了抽,笑脸骤然变成了丧脸。
慕容端觉得自己今夜出门果然穿多了,一簇火焰在胸口翻来覆去把他烤成了个鱼干。
他极少来这种地方喝酒,店家也不认得他,自然没有好位子留,他直接甩出个金元宝,上了二楼雅座,正对着魏长生的那一席。
他就眼睁睁看着魏长生像个花蝴蝶一样满场飞,一会儿行酒令,一会儿敲碟子,旁边的人拱他喝酒,他竟也不躲,喝得十分畅快,几杯酒下肚,双颊彷佛抹了一坨胭脂,杏眼半弯藏琥珀,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这还是他认识那个翩然君子吗?
直到,他发现了自己的这一刻,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又好像被人抓住错处的孩子,自己就这么可怕吗?慕容端只觉得心口被人剜了一刀,汩汩滴血。
魏长生看着慕容端眼中燃起的熊熊烈火,只觉得此番自己十分倒霉,看来势必要拿出当年做销售那股子死不要脸的精神,来化解一下眼前的窘境,总不能让慕容端把他们哥儿几个一窝端进刑部大牢。
“啊呀,大人,好巧。”魏长生敛容屏气,目不斜视地冲慕容端走了过去,故意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后面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微不可察地在身后作了个“快走”的手势。
桌椅哗哗啦啦响成一片,估计这几个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
慕容端的脸和他那身黑色戎衫浑然一片。
“咳咳。”魏长生看着慕容端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尴尬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定了片刻,蔫了,“今日是我主动邀几位同僚吃饭,如有错,便都是我的错,望大人不要迁怒。”
慕容端不怒反笑,“你怎么错了?”
“我。”魏长生一口气憋在喉咙没喘上来,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不对啊,这桃花坞早就不同于往昔,被他改造成正经的酒肆饭庄,他们来这里喝酒吃饭,没错啊,自己心虚个什么劲?
他眼珠子转了转,厚脸皮地在慕容端对面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耳朵听错了,不远处有人倒抽了几口冷气,唏嘘不已。
“大人。”魏长生眼神清澈,“我刚才喝多了点,看见大人,一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刑部大堂受审,说话唐突了,请大人见谅。”
慕容端的瞳孔一震,眼前又浮现起魏长生被掌嘴行刑的那一幕,他颓然地往身后的椅背一靠,“那次,是我错怪你了,你确实没说假话。”
魏长生轻轻抿嘴,硬生生压下去内心大笑的冲动,果然,愧疚感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