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色如浓墨般黑的化不开,山风掠过地上杂草低低呜咽,跟着柳颐一同撤退的黑衣人身影中,女子纤弱身影如一缕残影,飘忽且决绝,每走一步都似陷入无边黑暗泥潭中,再窥不到天光。
搀扶萧荀的李宏见状,如同院中所有等着皇上下令的将士一样呆若木鸡的愣站着,他惋惜的看着那缕残影离自己越走越远,老目中渐渐蓄满泪水。
多好的人啊,为了平息两方残杀,就这么决然的跟着蛇蝎小人柳颐走了,连一个不舍的回头都没留给皇上,可皇上怎么受得了她的绝情抛弃?
不过这样也好,李宏转念一叹,眼下皇上受了重伤,不易再继续打斗,淑妃的决然离开,何尝不是在替皇上安危着想,不愿皇上再为她大动干戈伤了龙体。
有时,所谓的残忍放手也是一种成全。
只可惜,这种成全并不是皇上心里想要的那种罢了。
想到这,李宏收起泪水,叹口气,扶着皇上臂膀的手又紧了点,转头看向皇上。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险些一口老气喘不上来。
此时的皇上面色惨白如鬼,目光越过他怔怔的盯着远方越来越小的淑妃残影,眸中迷离渐渐被一种“疯狂执拗”的神色所取代,虚弱的身子如同铸铁急速的一寸寸绷紧,僵硬,充满戾气,整个人仿佛是从地狱钻出的修罗。
他多少年没在皇上身上看到这种神态了,第一次见到,还是在皇上得知那位安国郡主身死时,当时皇上理智全无,提着染血的剑不顾众人阻拦冲入太后的慈宁宫,欲要杀了养皇上多年的太后.....
李宏想到这,骇的一瞬手脚皆凉,大着胆子声音发颤试探轻唤:“皇上?皇上......”
话音未落,皇上猛地甩开他相扶的双手,他身子霎时如同落叶般被甩来几丈远,“砰”的一声,头朝下结结实实栽个狗啃泥,李宏顾不得额头擦着地面传来的剧痛,慌忙从地上爬将起来冲了过去。
而只一瞬功夫,赤红着眼的皇上已朝着淑妃娘娘消失的方向奔出几丈远。
眼看皇上踉跄着越走越急,似自残般未把自个受伤的龙体放入眼里,李宏“扑通”一声跪在夜色中,平生头一回不顾尊卑冲皇上撕声厉吼。
“皇上,淑妃娘娘是自愿跟着柳颐走的,就算您追上她,娘娘也不会跟您回来的。她不信皇上,从始至终她都不信任皇上。皇上难道您还看不明白吗?”
随着话音落下,周围一切杂声一瞬化为死寂。
夜风拍打着院中枯树枝啪啪作响,在这片刻寂静中声音无比渗人。
正疾走的萧荀似遭到当头棒喝,猛地驻足,立在夜风中一动不动,一种叫“绝望愤怼”的情绪随着他胸口发出的“呼哧呼哧”喘气声,一并传到这边。
所有的将士感受到天子的情绪,朝着天子站的方向,默默的低着头跪了一地,无声的恳求着,望天子回心转意。
李宏此生从没做过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此时意气一过,惊恐一股脑涌上心头,颤抖的身子借着所剩无几的孤胆支撑着才没能软~瘫在地。
半晌没听到皇上声音,他吊着胆子忙从地上爬将起来,正要去扶皇上回转,只闻远处传来“砰”的一声,那道倔强伟岸的身躯似再承受不住一丝打击仰面轰然倒地。
“皇上――”
..............
这个时节雨水~多,半个月赶路的日子里,下雨天就占了七八日,土里钻出的湿气混着刺骨的寒风无孔不入的钻入衣裳内,叫缩着脖子赶路的人冻得瑟瑟发抖。
“轻点,轻点,没吃饱饭?就这点力气?下手重点,嘶嘶嘶,谁让你用这么大的劲了,想疼死爷?”
一队日夜赶路的车队里,一道怨怼且夹杂着快慰的声音从中间的马车中传出,可赶路的人却没一个敢笑出声,反倒各个神色肃穆的似瘟神。
只因马车中说话的并非旁人,而正是从萧荀手下逃脱的柳颐,身为柳颐的死士,他们没权利过问主子的任何私事。
而此刻柳颐正斜躺在车中软榻上,半~裸~着上半身,露出后背上已好了大半的伤口,方便另一个男子替他上药。
“什么时候放我去看我妹妹?”站于柳颐背后的男子终于耐心告罄,将手中药膏狠狠一掷,霍然从桌案前起身,怒视柳颐。
柳颐不仅不怒,反而诧异的扭过头,见男子脸上怒意翻滚,眉梢笑意敛去,皮笑肉不笑将堆叠在腰部的衣裳缓缓穿上,道:“就这么不愿意给小爷裹伤?你可别忘了,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那妹妹可是会为我伤心呢。”
“卑鄙无耻。”
“那又怎么样?你不是自命不凡,瞧不起我这种人吗?可现在还不是乖乖的认我这个卑鄙无耻的人为主,甘愿听我驱使?甚至还不惜搬救兵救了我?”
“你......”那男子俊美的脸上蓦然浮现出狠厉神色,鼻翼剧烈的阖动,他刚要怼回去,左手却猛地挠抓~住胸口衣襟,同时,身子也似受到重创迅速的佝偻下去,摔在绣有富贵花开的波斯毯上。
眼角浮着讥笑的柳颐见状眼露疼惜,刚要伸手去扶那男子,那男子却如躲瘟疫般朝后挪了挪,避开他的碰触。
柳颐眼中疼惜一瞬散尽,他将脸一肃,再不看软~瘫在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抚~弄袖口讥诮出声:“静心凝神,打坐运行三个小周天,可缓解你胸口疼痛的顽疾。”
那男子胸口似疼得紧了,再顾不得和柳颐顶嘴,忙一手撑地坐起来,双手合十静心打坐。不消片刻,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下来。
期间,柳颐趁着他闭目打坐的空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见他脸色好转,眸底的担忧之色才渐渐被淡然取代。
“我再问你一遍,你把我妹妹藏哪了?”那男子脸上痛苦消减,便抬眸依旧怒视柳颐,可惜,因身带内伤声音软~绵绵的,没一丝气势。
“慌什么?如今不是你们兄妹见面的时候,若你真的那么想见她,倒不如好好想想见到她时该怎么解释――早已死了的你,为何现在还好好的活着。”
柳颐戏虐的抬高男子下巴,目光一寸寸的巡视在他脸上,似在欣赏一件完美无瑕的物什。
“你......”
那男子被柳颐的话一激,脸上方浮起的怒气一瞬溃败下去,不甘心的缓缓闭上双目,颓坐在地上。
他痛苦的捂着脸,将双肩陷入臂弯里。
是啊,他怎么和翩翩解释――她的七哥现今苟延残喘活着的原因。
如何给她解释――她的七哥为了抱满门之仇放弃所有信仰与虎狼为伍?
如何给她解释――她的七哥这些年眼睁睁看着她身陷秦宫被柳颐摆布却无能为力的局面?
他不敢,也不敢面对翩翩。
她怕听到她质问自己,更怕从她眼里看到“
失望”的神色。
可他又那么想,那么想,那么想去见自己的妹妹,想要看她是否安好,这种迫切想知道她一切的想法几乎要把他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