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室友
霍燃在下班前,收到两条短信,
“晚上八点半,后山别墅,徐庭去接你。”
紧接着还是同样的发送人,
“准备润滑,带上我给你买的玩具。”
他盯着手机,无声地看了许久,把这几句话翻来覆去地读,读得几乎快不认识手机上的字,之后缓缓弯了半边嘴角,露出了一个称得上是嘲讽的微笑。
“马上要下班了。”霍燃看向窗外,用半是轻快半是遗憾的语气感叹。
路过的陆氏集团财务总监马平原拍拍他的桌子,国字脸眯眯眼,笑得很是慈祥,
“怎么这么开心啊小霍?自打你进公司都没有看见你这么笑过,是不是……周末有约会?”
霍燃笑得格外真心实意,
“差不多吧。”
就是约会的对象稍微的有点变动而已。
马平原嘿嘿一笑,双下巴跟着一起抖,“行啊小霍!今天准你早点下班,可要记得……好好准备约会,哈哈哈哈哈!”
隔壁工位有同事插话,“老马你就别瞎操心了,人霍燃白白瘦瘦,长得好看得跟幅水墨画似的,性格又温柔沉稳,追他的小姑娘能绕陆氏三层楼,还愁没有女朋友吗?”
马平原瞪她一眼,“你懂什么!小霍的约会对象,那是一般能怠慢的人吗?!”
隔壁同事才入职不到两星期,被人戳了戳胳膊肘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只是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哪句玩笑出了问题,借口接水慌张溜了出去。
霍燃没有理会马平原递来的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如果以平时的油滑和温驯,他一定礼貌而又真诚地微笑点头,再附和地恭维马平原几句,即使他连谁说的什么都不太在意――可今天他的耐心好像卷纸的最后一段,看上去远不到山穷水尽,但其实只剩薄薄的几张,没撕下就看见光秃秃的纸壳。既然可以合理早退,霍燃快速地收拾好公文包,和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财务处的办公区。
他没有着急坐电梯下楼,而是像巡视领地一样,悠游自在地绕着财务处所在的二十八层转了一圈,把茶水间休息室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清理掉茶水间自己剩下的茶包,把钥匙放进休息间更衣室的柜子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会是他在陆氏大楼的最后一天。
三年前霍燃大学毕业,招聘进陆氏集团,从最基础的会计账簿做起,到了现在,依旧是个不痛不痒的财务专员,拿着不到技术人员五分之一的微薄薪水,日复一日地埋头于各类报表中。
直到确保二十八楼已经没有了自己一丝一毫停留过的痕迹,霍燃没有像往常一样地坐电梯,而是反常地从财务处所在的二十八楼,一层一层地走下去。
一步一步,走出他的牢笼。
每走一层,他都能感受到胸膛处越发明显的雀跃和欢欣,连心脏的跳动都有了自由的意味,霍燃攥紧了手中破旧的公文包,指骨泛起微微的惨白。
他眯起眼睛,毫无血色的脸上表情平淡无波,只有嘴角噙了一抹半是嘲讽半是欣慰的笑。
霍燃身型单薄,走姿笔直端正,像是个严肃正常的职场人,只有镶在嘴角的这末笑,才仿佛真正地暴露出他玩世不恭、吊儿郎当、好像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上心的顽劣态度。
仿佛这才是干净清秀的外皮下,真实而肮脏的内核。
陆氏集团是锦市最大的财团,涉及业务几乎涵盖了锦市大半个的行业。陆氏的办公楼因此坐落在城区CBD的核心,三十二层在一众几百层的金融楼的包裹下,反倒显出一股子端庄质朴的大气。
连陆氏大楼的门也是这样,不同于其他高楼的金属玻璃,陆氏的门选用木材――据说是软黄金黄花梨,包裹磨砂内芯,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无论多明媚的光线进入大楼内,都穿不透照不亮内部华丽冰冷的装饰,整座楼的质感粘稠滑腻。
而现在,苍白细瘦的手指搭在精心雕刻花纹的门把上,纤长和华丽交相辉映,在夕阳的余晖中,精美如同中世纪欧洲竞相收藏的油画。
霍燃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关系网密杂交织,人情线错落难还,霍燃面无表情地坐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拇指和食指摩挲,没有纸笔,他在脑海里想象了一张巨大的白纸,自娱自乐式地慢慢涂写,
一个要自杀的人,死之前还要准备哪些事情?
一个密闭的空间。
致死量的药剂。
安顿好的母亲。
交接清楚的工作。
……
思绪被突然打断,微信里有了新消息,霍燃划开屏幕,
“锦和医院李医生:小霍,我已经联系好司机,明天一早就把你妈妈送到霖市的疗养院。”
“好的,麻烦您了,钱我今晚就会打给您。”
霖市毗邻锦市,但由于锦市近两年迅速发展吸血,霖市渐渐衰退,昔日的繁荣褪色成平庸苍白的空城,那里医疗水平简陋,不过对于植物人来说,只要有钱也就够了,霍燃提前用一笔充足的汇款买通了他妈,也就是谭翠竹女士所在医院的主治医师李魏,找了辆伪装成蔬菜供应的货车,可以悄无声息地把送出锦城而不被任何人发现。又或者说,即使陆闻鲤发现了他妈妈在锦和医院凭空蒸发,也绝对不可能相信,他霍燃这么个把“卧冰求鲤,彩衣娱亲”吸烟刻肺的大孝子,会忍心把他亲娘扔到荒郊野外的一个破老小医院里。
能够在陆闻鲤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且不被发现地运走一个人,霍燃在心中给自己点赞,时代在变迁,社会在发展,霍燃在和陆闻鲤的你来我往中攫取到了丰富的斗争经验,并最终把它们用在了刀刃上。
霍燃很自得,很满意――他在准备自行嗝屁前,体体面面地处理干净了人间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虽然对“社会发展和人类进步”这种事情缺少了责任心,既不想咸鱼翻身挣扎求生也不预备生个小孩来延续无从追溯的血脉,但他的这种不负责任应当属于最无害的,既没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卑鄙,也没有“生前哪管身后事”的嚣张。
“锦市第三中心医院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后走,下一站……”
霍燃顺着人流走进医院,熟门熟路地摸到精神内科。
医生一见他就皱眉,
“怎么又是你?”
车上的淡漠一扫而净,霍燃熟练地换上温和的笑容,眼神诚挚――虽然他心里还在碎碎念,“这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嘛,天天赶预算,每天一闭眼满脑子都是数字报表,入睡慢,早上四五点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人畜无害的表情,搭配无奈苦恼的语气,霍燃打赌,任何一个人都会相信,这只是一个年纪轻轻,无忧无虑,只是在事业上被资本家残忍压榨的初级社畜。
一个再默默无闻不过的打工人罢了。
医生果然上当,叹了口气,边开药方边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