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药
次日是周一,沈卿安与季容的生活各自恢复正常,一个照常上学一个照常上班,彼此间也没再发生过任何表面上的争吵,小心翼翼地共同维持一份平和,如履薄冰。谁都清楚冰下面暗流涌动。
只是沈卿安仍然感到一股异常强烈的不适感,这股不适源自他的身体。一切都出现在在他发现胳膊上那个莫名其妙的针孔后,前几小时里他很罕见地产生了兴奋感,长期以来他鲜少出现剧烈情绪波动,对喜和悲二种情绪的感触一直较常人钝上几分,而这回简直前所未有,不仅精神极度亢奋,更是通体舒畅,沈卿安一时甚至找不到可以类比的事例,这什么感觉,他想,范进中举大概也就这样?不过他应该无法感同身受同等喜悦,即使在他高考放榜那天知道自己考取了省状元,也并未感到有多么激动,因为这件事在他看来属于意料之内。再提这茬事多少显得乏味,还是换个类比吧,沈卿安继续想,要说真有哪次情绪失控,是第一次与季容做爱那一天,季容骑在他身上扭晃着腰,穴口被撑满,可怜小洞被操得软熟烂红,骚透了。
而那几小时给他带来的快感比那场性事还要直观,像上天当了回神仙,又像反反复复地溺水,总在快要淹死的一刻突然被救活。
后来过了一整夜这种感觉才渐渐平息下去,直到白天上课时都没出现任何感觉。中午下课后,沈卿安像往常一样多在教室里呆了一会儿,然后错开用餐高峰去食堂,在他刚刚放下书包占好座位后,有人从背后拍拍他的肩膀,喊了声他的名字。
沈卿安回头一看,是景延。
怪不得当初觉得景延长得像谁,现在这么一看这兄弟二人长相上的相似之处确实不少。
有一阵子没看到这位小学弟了,景延染了栗棕发色,比黑发更俏皮,笑容和往常一样甜兮兮又富有感染力:“学长,和人一起来的还是自己呀?”
“一个人。”
“哦哦,那我和你拼桌!”景延把书包放到沈卿安对面的座位上,又问一句:“可以吗?”
沈卿安笑笑:“当然可以啊,这么客气干什么?”虽然心里对景延那位仅有两面之缘的哥仍然不爽,但他一直以来对景延都颇有好感,总觉得这男生像最近网络上特别火的玛尔济斯犬,很可爱。
景延看着沈卿安眼下青黑,问:“学长最近没休息好?”
何止是没休息好,简直是没休息。沈卿安点点头,骗他说是因为期末月复习才变得不成人样的。
两人随便找了处人少的窗口买饭,排队时,景延忽然故作神秘地问:“容哥生日快到了,你打算送什么?先悄悄告诉我呗,放心这份作业我肯定不抄,就单纯好奇。”
季容?
“我不知道他生日在什么时候……”沈卿安顿了顿,才慢慢地说:“几月几号?”
“一月二号,”景延瞪大眼睛,疑惑道:“你竟然不知道吗?不过我知道也是我哥跟我说的,但你不知道不正常啊。”
“他没有告诉过我。”排队队伍行进得很快,到了沈卿安这里,他心不在焉地照着菜单随便说了个名字。沈卿安眼帘低垂,在心里想,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生日、他的过去,我什么都不知道。在季容对未来的规划里,也从来没有过我。
可他自己却自作多情地想过好多,想和季容过那种一眼就能望得到头的安逸日子,希望以后和季容同居的房子不要像现在这个这么大,一百平出头住两个人刚刚好,他们可以一起去逛家居店挑挑选选,把每个屋子装饰得很温馨,还想同季容一起养一只小宠物,在阳台上种好多花花草草,虽然宠物和植物最后大概率都会变成他来照看打理,季容只负责耍耍赖撒撒娇就好,但他并不介意。房间可以小,卧室床一定要宽大,在闲着没事做的周末,可以任由季容抱着他在上面腻歪一整天、亲昵地接吻。
今天是十二月七号,离季容生日还有将近一个月,还来得及好好筹划一下,既然季容没有对他明说,那他就悄悄准备吧。
*
景延下午还有课,吃完饭便匆忙赶去了教室,沈卿安没什么要紧事,正准备去自习室看书。
这时是他又一次感受到身体异常。
先是一瞬间的心悸,心脏重重一跳,仿佛要脱离胸腔砸到地上,而后身上开始起细小的鸡皮疙瘩,四肢酸软无力,冷得发颤。正常行走变成最难以做到的事,迈一步要倾注十二分气力,沈卿安在校道上猛得趔趄一下,险些摔倒。
一位路过的女生见他神色有恙,好心问道:“同学,你没事吧?”
沈卿安想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却发现就连最简单的抬手他都做不到。
发痒,颤抖,冒汗。止不住。最后他记不清是怎么婉拒那位女生的关切问候,强拖着身体走向最近一栋教学楼的卫生间隔间,反手锁门后,一阵猛烈的呕吐感袭来,他先干呕,紧接着就吐得昏天黑地,到最后吐出的甚至是胃酸。沈卿安扯出大把纸巾,胡乱揉成一团去擦脸上的鼻涕、眼泪,整张脸也被弄脏,蹭得乱乱糟糟。
趁着身体比刚才舒缓片刻,他慢慢地把衣服袖子撸上去,露出针孔,皮肤上的淤青已经快要消退了,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这时他已经彻底意识到事情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逐渐在脑海里成型……不知道是因为药物还是脑子里的想法,沈卿安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他想起罗骏递给他的名片、罗骏意味深长的笑,还有罗骏最后说的那句话。
“想反悔的话,随时打上面的号码。”
十一个数字,沈卿安却因为手抖和眩晕输入了不下几十次,电话竟很快被接通,他向罗骏用尽全力地吼:“我他妈操你祖宗,你让我吸毒?!”
不知道其他几个隔间没有人,就算有,沈卿安也顾不上那么多。理智被怒火一把烧干,清醒被痛楚碾成粉末,他还想问问罗骏,凭什么?他和任何人无冤无仇,凭什么?就凭他这条命够贱、没别人的命值钱吗?
“注射过一次,”罗骏平静道:“纯度不高。”
静脉注射……
和打吊针扎静脉血管一个道理类似,为了让药效淋漓尽致地发挥,瘾君子选择静脉注射也是为了将快感最大化,玩儿命一样。沈卿安用一侧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眼神直直钉住墙壁,既疯狂又冷静地想,怎么不直接给我开天窗啊?
“……你想让我做什么?只是在你那里工作?”
“或者陪我睡觉,”罗骏说:“自己选。”
沈卿安沉默许久。
“工作……可以。”
“你现在在哪里?”
“A大五区教学楼一楼。”
罗骏在那头低声一笑:“好,一会儿卢允会去接你。”
卢允来得很快,高效又娴熟,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这次卢允没有带沈卿安,而是一家隐藏在酒店中的地下赌场。
罗骏将沈卿安带至一处设施齐全的小房间中,对他说:“之后两周你就住这儿。”
沈卿安死死咬住嘴唇,不说话。
“那不然你去戒毒所里戒?”罗骏轻轻地把手指插在沈卿安发丝间,低头注视沈卿安的眼睛,“C.H不会一次致瘾的,别怕。”
*
当夜沈卿安还是回了一趟季容住的房子,因为想要收拾出一些衣物和日用品。仍然是卢允开车送沈卿安,他用余光轻轻一扫坐在副驾驶的人,轻声问道:“身体还难受吗?”
“嗯。”沈卿安挤出一声简短音节当作回答。他的脸色煞白不似常人,没有一丝一毫血色,甚至有些发灰,像被人硬生生在脸上刷了好几层墙灰粉。
“夜里会比白天难受很多倍,你自己承受不住的话,罗先生会找人陪护你。”前方遇上红灯,卢允稳稳地踩下刹车,又转头看了看沈卿安,认真地确认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心里不免腹诽,罗骏还真是下得去狠手,好端端一个人,竟然能被折磨成这样。但随即卢允又想起罗骏曾经对别人使用过的其他招数,二者权衡之下,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再夸一句老板仁慈。
卢允自嘲地笑笑,仁慈一词,怎么也不该用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他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是哪一年开始在罗骏手下做事的,唯一能确定的是时间并不短,这些年里他还有经常与他共事的阮斋,手上不干净,沾过不少常人一辈子都不该去碰的东西,只是现在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也很少再去主动回想。沈卿安实在太干净太清白,他只适合安安稳稳地在一流高校完成学业、毕业后找一份薪资颇丰的工作、成家立业,他本来永远不会和他们有交集的。罗骏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只能让沈卿安也变成这样,变成和他们类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