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要脸(一更)
鹿时应叹口气,让赵蕴既来之则安之,然后弯腰将孟多横抱起来,孟多也不害臊,顺势搂住鹿时应的脖子,朝帐中里的众人扫视一眼,最后落在赵蕴身上,心安理得被抱走了。
赵蕴皱起眉,问章礼江:“那是何人?”
章礼江不知道赵蕴何时认了鹿时应为师,若是追溯起来,就要从十五年前赵蕴被灭母族讲起,他隐隐觉得兴许当年皇帝临时起意改的圣旨应该与鹿时应有关,细想来,孤儿寡母如何活着抵达南文城,如何在他乡异县辗转求生,这一条条一步步,无一不令人胆寒,鹿时应未雨绸缪谋略之大,岂是一时半会能猜透,只是慧极必伤,他这样的人,皇帝容不得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孟多被鹿时应抱着从营地穿过,路上看见将士站在远处偷偷摸摸的张望,他脸皮倒是很厚,安稳的把头靠在鹿时应的肩膀上,快走到营帐时,离得很远就叫住钟齐雁。
钟齐雁是鹿时应的忠实拥趸,看不得这一幕,想走又碍于鹿时应不敢走,站在十步外,眼神躲躲闪闪,说:“阿多,你怎么......”一点也不害臊,叫鹿大人抱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孟多自认为磊落,甚至想就着这个姿势和钟齐雁聊上一会儿,奈何除了孟多之外,旁人都要脸,鹿时应不等他说话,一弯腰就走进了营帐里,孟多不满的皱眉,帐外的钟夫子和帐里的鹿大人都松了一口气。
鹿时应将孟多放到床上,孟多顺势攥住他的衣领,吻上鹿时应,含糊的说:“以后不准受伤不告诉我”,鹿时应没法答应孟多,只好用力堵住孟多的嘴。
一吻结束,孟多靠在鹿时应胸口平复,悠悠闲闲的说些有的没的废话,鹿时应也愿意听,安安静静的听他说小叶子今天又长得像他了一点点,说想去外面坐在树下吃树叶,最后说想看看鹿时应的伤口。
鹿时应褪了衣裳躺在床上,孟多低头细看,机关盒是他制造出来的,里面的每一根针都源自他手,细小的银针扎在鹿时应身体里,让孟多也跟着很疼。
鹿时应告诉孟多,轩烁可能已经离开了大昌,他们与北屿很快又要开战。
孟多突然想起来一事,说:“屿人的雷箭应该不会太多了,先前轩烁提过,空间能力会随着消耗渐渐减少,并且北屿的燃料应该也不够用,不然他不会冒险潜入江阳,机关盒适用于平原战役,海战得不到便宜,所以决不能让他们上岸。”孟多说的,鹿时应自然清楚,但大昌不善海事,况且战船军需装备有限,想在海面拦截屿人,有许多困难。
孟多皱起眉头,鹿时应抬手摸他的脸:“别想了。”
孟多点点头,将鹿时应拉下来,说:“我们想点别的吧。”
响水湾的海浪拍打海岸,隔得很远也能闻见海风的清爽,干燥的风从营帐缝隙钻来,鹿时应垂眼看着孟多,抬手解开了他的发冠。
傍晚,孟多打着哈欠吃晚膳,阿洛告诉他,鹿时应与几位将军有要事相谈晚上不会过来了。
孟多无精打采,说知道了,没吃几口就又睡着了。
赵蕴很少见到鹿时应,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和母亲被流放的人欺辱,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从暗处走来,向狼狈不堪的他们伸出了手。
那双手修长有力,但赵蕴知道,上面沾染着母族一百一十三人洗不干净的鲜血,那双手很温暖,但持剑的时候果断无情。
母亲对他怒目而视,一介女子在荣华富贵之时被打落泥潭,沾染满身肮脏,背负血海深仇和不谙世事的小儿,她该是无能为力又痛恨憎恶的,但鹿时应告诉她,她的父亲也令像她这般美丽的女子家破人亡,像她这样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她无辜,被她的父亲卖给羌人军事地图从而导致城门失守百姓横死的三千七百游魂亦是无辜。
鹿时应蹲在地上,和年幼的赵蕴对视,问他要不要听他的话,如果将来有机会活下去,鹿时应愿意接受他的仇恨和复仇。
赵蕴还记得自己看了看憔悴的母亲,又看了看冷冷清清的年轻人,最后重重的点头,用嘶哑的声音对鹿时应说,我要活着,杀了你,杀了皇帝。赵蕴和鹿时应维持了很多年的书信往来,信如其人,在赵蕴的记忆里,鹿时应一直是没有感情的,他普渡苍生,悲悯世人,又独身世外,冷静无情,所以当他见到鹿时应耐心温柔对一个人说话时,赵蕴心想,原来鹿时应也可以是这个样子。
响水湾的夜晚是寂静的,今夜无月,无边无际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赵蕴结束今日最后一班轮值,沿着弹药库往前走,穿过四五个营帐,走到了将帅的帐前,帐中点着灯,依稀能见人影,赵蕴在帐外迟疑着进入,忽然听见t望塔楼传来号声。
低沉的号声刚一响起,鹿时应便已撩开帐帘大步走了出来,和赵蕴一同赶往塔楼。
这夜,漆黑的海面忽然亮起许多星星点点的灯,像鬼火一般幽暗,几艘黑色大船破开海浪直逼响水湾,带头的船上影影绰绰似有重物,不等赵蕴看清是什么,敌船上忽然火光一闪,一声巨响震开了海面。
北屿来势汹汹,炮船纵横排列发射雷箭,雷箭入海似惊雷,炸开海面白浪翻滚火光冲天。
响水湾附近的海域将士们奔走呼号,但却不显惊慌,训练有素,各就各位,附近的沙岛互相奏鼓示意,几百只艨艟小船从礁堡出没,很快投入战火纷飞的海面。
孟多被轰炸声惊醒,看见阿洛倚在帐帘边正朝外面张望,帐外火光接天,帐里明暗闪烁,孟多坐起来,叫了阿洛。
阿洛说北屿突然开战了,鹿大人派人告诉他们留在帐里不要出来。
孟多只好在帐里等消息,没料到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夜。
屿人的炮船像疯狗一样,将海面炸的几天几夜都不停息,大昌也有类似炮火重武器,但比上雷箭的威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与屿人迎面硬拼不行,所以只能采取迂回之法。
鹿时应与冯云大将军早些年相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兵法,再加上他本人擅长奇巧之术,将那兵法与奇谋妙术结合,生出不少诡异莫测的用兵之术,刚好适用于敌强我弱的局面。但纵有水来土掩的方法,雷箭接二连三的在海面炸开,血肉都被震碎沉没海底,仅仅三天的光景,海面便已横尸遍野。
孟多待在营帐哪都不能去,每听一次轰炸,心就沉一分。
第四天,章礼江走了进来,他身负重甲,腰间悬着重剑,浓郁的血腥气从盔甲的缝隙往外冒,脸侧有一道还未结痂的血口子。
章礼江喝了一杯阿洛倒的水,滋润了干裂的嘴唇,说:“将帅带人从西北坡绕到三岔岛后面去了,北屿这次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疯狗一样派了三只炮船没日没夜的轰炸。”
孟多眉头紧皱,担忧的看着他,说:“你不必管我,我这里没事。”
章礼江说:“按理来说我是不应该管你,但将帅命我在此守着。”他想了想说:“虽然不知将帅何意,但你知道,我向来对他拥趸,他的话是要听的。”
战况紧急,鹿时应却勒令一员大将守在营后的确有为一己之私的嫌疑,章礼江虽然不解,但并不质疑鹿时应,从阵前撤下,带了几名近卫兵将孟多的营帐围了起来。
雷箭掀起海面巨大的浪涛,章礼江虽听令守在孟多帐里,但听着外面的炮声和喊杀声,手按在佩剑上在帐中走来走去。
就在孟多准备让他撤走的时候,一声惊雷忽然在耳边炸了起来,爆炸的瞬间,孟多被章礼江护在身下,灼热遍席全身,有那么一会儿孟多什么都听不见了,慌乱中孟多感觉到血水顺着他的头流到他的脸上,但不是他的血。
孟多手抓住压在他身上的章礼江的手,大声叫了几声,没有得到反应,孟多的心疯狂跳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坐起来,发现营帐塌了一半,所有东西都被掀翻乱七八糟倒了一地。
孟多抱起章礼江,把手放到他的鼻下,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才放下了心。阿洛被震晕了,过了一会儿才醒过来,手脚并用的爬过来,惊慌的说:“主子,主子你没事吧!”
孟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扭头看向外面,坍塌的帐布下压着一具尸体,不远处几个士兵从地上站起来踉跄朝这里跑过来,在他们身后不知从何处上岸的北屿敌军正举着长刀下劈。
“快走。”章礼江满脸是血,对孟多说。
“阿洛,帮我一把!”孟多和阿洛搀扶起章礼江,孟多说:“你先带他走。”
孟多的脚伤还未痊愈,行走不太方便。
“……不行”章礼江被阿洛背在身上,低声说,“放下我,你们走。”
孟多眯眼看着将他们围住的屿人,冷笑了一下,“看来我们都走不了了。”
章礼江扶着阿洛站直身体,“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剑,用力喘了几口气,看了一眼孟多,一句废话都没再说,和敌军厮杀在一起。
阿洛也加入打斗中帮忙,刀剑碰撞发出刺耳的金石之声,短兵相接,章礼江立刻发现这几个屿人竟不是普通士兵,出招锐利,更像杀手,招招都逼的他来不及喘气。
这些杀手分工明确,其余人缠住章礼江和阿洛,余下两人冲孟多而去,按理来说屿人不可能千里迢迢冒着枪林弹雨来杀一个从未蒙面的孟多,但不管章礼江与阿洛为孟多挡下多少次攻击,一定有屿人不顾一切朝孟多砍去,并且下的皆是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