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出离
十一月初七，康熙爷病了。畅春园传来了消息，我知道就是这几天了，吩咐了府里上上下下，这些天能不外出的就不要出去，谁都不能预知那日来临的时候，京城会是个什么样，畅春园、紫禁城会乱成什么样，这大把的驻军是不是充斥在京城每个角落里……我的包袱只有一个，仅仅几件衣服、一些银票、碎银罢了，看着包袱突然觉得很好笑。胤祥精神一直处于高度戒备中，他的政治嗅觉告诉他一场大风暴就要来临了。他每日和平常一样，少了很多单独外出的情况，一切都显的平静安逸，越是这样就是越意味着风暴正一步步的靠近，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十二日，一天安静的迎来了黄昏。挨个的为每个孩子准备了他们最喜欢的吃食，装进食盒，挨个院子的送了去。庚喜跟着弘暾也有些日子了，听院子里的人说暾儿还是用的舒心的，至少证明我没有选错人。给清扬送过去的时候，她正在呆看天空，看见满食盒的东西，表情微微的触动了下，很快就低眉顺目的安谢了。选了些东西遣了人让给映湘送过去，对她怎都不会真正的放心，毕竟还是个孩子呢……看着灶上煲着的，还剩胤祥和我了，我等着与他一起进食。
东西摆上了桌，他正进来“真是会赶时候，卡着饭点就进了院，不说你是主子都没人信”我一边帮他脱去官服，一边笑着道。
“呵，敢情儿我这回家还回的不是时候了……”他的眼神跟随着我的手指移动的方向。
“我有说吗？”用中指戳了戳他的胸口，“我是说你回来的正正好”说罢拉着他坐下，吃饭才是正事。我是怕连这顿饭都吃不踏实，宫里就会遣人来。一顿饭成了他的回忆回顾时间，他一边吃一边细数着我为数不多的几次特意为他张罗的一切，如数家珍，这些记忆对他来说是不是可以足够他熬过未来的八年呢？我笑着听，时时点头，嘴里吃进的一切完全没有味道，如黄连般的苦在嘴里环绕，我该怎么告诉他，这是我刻意为了离开而精心准备的一切呢？我该如何面对府里的每个人，我该如何去承受离开的痛楚……
门外全顺的声音响起：“主子!步军统领衙门来了人，请主子马上去畅春园！”胤祥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我放下筷子，看着他，缓缓的起身，把衣服拿起，服侍他穿上，他有些着急的忙着系扣子。拾掇好，他正要拉门，我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看着我，我笑了笑，道：“是有定数的时候了”我顿了下，再次整理着他的衣服，他点点头，等待着我继续说“这个人就是你心中想的那位哥哥，他是你的水，从这一刻开始你将成龙了。而你万不可再有争夺之心呀……皇阿玛的意思，你应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别辜负了他，别让他离开的不安心……”
胤祥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我早已明了，信我！”他的眼睛带着坚定，表情是严肃而温柔的，我看着他，满眼的不舍，想把他深深的印刻进心里。他低头亲吻我的唇，浅浅一啄，冲我露了个大大的笑容，拉开门，提步离开。第七步时回头看我，轻皱眉、浅笑、摇头……我看着他一直、一直到看不见踪影，一直到他消失在入夜的黑幕中。
我走进院子的小书房，所有我要带走的东西都放在了这里。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墙上，我手绘的一墙铃兰花，原来我是如此的不舍……我一直说、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留情，不要回忆、不要念想，现在想来最自欺欺人的原来是我，最看不透的是我，我不知道这离开将是怎样，这园子的所有终还是要与我离散了。磨了墨，摊开纸，轻轻写下这阙词，来到这里，受了这么长时间的熏陶，我也只能以词套词的写下这胤祥看着蹩脚的句子来，罢了，本就没有这样的造诣，权当是班门弄斧了。
“格格”月彩的声音焦急的在门外响起，我心里隐隐知道该来的来了。
我拉开门，问到“可是有兵围了府？”月彩点头，我看着院子里落瓷、柱子、月吟、花衣等在其中，想了下道：“花衣，你去陪着于中，把府里上上下下该安抚都安抚住，一个都不能出问题，现在就去！”花衣严肃的领了命，快速的离开了。“柱子，你去巡视下各个出府的门口，看看情况，几个阿哥房里的护卫也查一遍。”柱子拍了下落瓷的肩，就转身离开。“月吟，你把各房福晋、嬷嬷、格格的情况都查看一次，还有何嬷嬷那看缺什么？”我最后一句特意加重了，我知道月吟明白我的意思，明白我是要她为我制造离开的机会。她看着我，闭了下眼睛，深皱眉头离开。“月彩、落瓷，你们随我去前厅！”
一进正厅，我微微顿住了脚步。这是什么架势，我有些迷惑的环视整个大厅，气氛自然是说不出来的怪异。气定神闲，坐在其中喝茶的一身戎装男子，眼神看似不禁意的扫着另两个人，在看见我的时候，正色、起身、行礼，道：“奴才阿伊，是派来保护十三阿哥府的。”他的声音让另两个人也瞬间跳了起来，同时对我行礼，我不认识的一个开口道：“小的深舍是奉主子的命来护十三阿哥府周全的。”他的衣服上带着雍亲王府的标记，我心里隐约明白了。满顺走到我的面前，行了个家礼，道：“少爷让我带着家奴速来听格格调遣。”我点头，示意月彩站在满顺身边。哥哥想在我的前面，已然派来了他最放心的人来护我平安，我却要让所有的人失望了。一个小小的十三阿哥府，竟引来三波力量：皇宫、雍王府、家府，一个闲散皇子府在这样的时刻招来这般的风生水起，怕是和皇阿玛给的那个盒子有关吧……皇阿玛竟把一兵权令牌给了胤祥，这是信任也是节制，老爷子这一生临了了，还要部署一切，这就是生在帝王之家的悲哀吧。门房的人知了话：这个府已经被两对人马围住了。我们正是胤祥软肋，若他有什么不该的动作，我们这满府的人就会死的不明不白的……我在心里冷笑了下，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
“满顺，整个内府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于中会配合你的。”我握住他的胳膊，“特殊的时刻，你要保证一切无忧，不然你、在座的两位大人都不好交差！”我示意月彩和满顺带着家奴入主内府，不许内府一个人到外堂来。这两个人应是明白了我话中之意，现在是风云巨变的时刻，未来谁都不知道，若是聪明的人就最好按兵不动，那里面的每个都是主子，无论出点什么，他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的，毕竟老爷子不会伤了爱新觉罗的血脉。说罢，就坐了下来，落瓷将书递给我，我打开书随意的看着。另两个人看着我的举动，也迅速的归了原位，都坐在之前的位子上。前厅安静了下来，不如说是整个府里都安静了下来，天已经进深夜了，一更已经响过了，我微微有点疲倦了。我摇了摇脖子，舒缓了下，扫了一眼：雍王府的家奴深舍正在闭目养神，但是眼睛微微留了小缝；阿伊手中拿着一本书，正专心的看着，只是这灯火暗了些。我招了下手，落瓷立马明白了我的意思，给阿伊身侧的灯加了灯油，光亮嗖的一下就大了起来，阿伊忙要起身谢我，我微压了下手势，示意他不用……直到天远微微有泛白，一个兵士跑了进来，在阿伊的耳边耳语一下就忙着离开了，我看见他的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看了下我；另一个穿着家奴的人，当然不是我这边的，快速的走到深舍身侧递给他一个黄色的袋子，他看了下，笑容刚起就迅速的收了起来，也不曾看看。看来已经传出了圣谕，传位的人定是雍亲王胤G，胤祥终于熬出头了，我看着一点都没有看的书，在心里放下了担忧，现在最重要的应是我该怎么离开这里才最关键。
“主子”全顺的声音从远到近，一进了正厅就扑通跪了下来。
我示意落瓷扶他起来，“皇阿玛去了，雍亲王继位？”
“恩”他点头，“主子让奴才先回来，怕您担心。”
“全顺，辛苦你了”我递给他杯水，“怕还是要再辛苦你，先去填饱肚子，然后去守着你主子，寸步不离！”我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音。
全顺领了命就下去了。我翻看着书，心里暗暗的思虑着现在的境况。康老爷子给了胤祥的兵权，对新皇怎都是根刺，节制住我们对他定是个放心；而现在对于阿伊来说任务的内容已然改变成了保护我们不成为别人的筹码用于要挟胤祥。我要离开这个府，与哪一方都不是不可能放走的主要棋子！若我预料的不错，胤祥暂时不可能回府，怕回来已是几天之后的事情了，今十三号，傍晚前我一定要离开，不然怕是走不出去了。“落瓷，吩咐厨房准备下，大家应都饿了。”我冲着深舍和阿伊道，着实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劳福晋费心了，小的来之前已经差人备好了吃食，也好不扰到府里”深舍麻利的站起来，一个打千道。
“奴才这厢也不劳福晋惦记了。”阿伊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内堂了，陪了一个晚上，也需要休息下了。”我起身，落瓷扶着我的胳膊，这两个都站起看着我走回内堂。我的确是需要养好精神，先睡一觉起来在打算。
刚进了院子，何嬷嬷就抱着弘晓迎了过来，“格格，今儿小阿哥也不知道怎么了不停的哭闹，怕只有您才能止住。”
我接过孩子，红红的眼睛带着倔强，那眼睛里的光芒竟像极了我，我温柔的看他，他安静了下来，弩了弩嘴，闭上眼睛安静的睡下了，“就让他跟着我睡会儿吧。”何嬷嬷点了下头，我抱着孩子进了屋，让所有的人都离开，这会儿只想安静的休息，陪着我这个给不了更多疼惜的孩子，这个将来会继承胤祥的孩子……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月吟站在院子里等着我，没有多少时间来继续怀念了。我收拾好了一切，换上常衣、退下发饰，一身素洁，把包袱检查了一遍，叫月吟进来递了给她，她低头接过迅速转身离开。半柱香的时间，月吟回来对我点头示意，我知道车已经备好，包袱已经放了上去。我笑了下，月吟走在我前方带着我往小门而去，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就这样一前一后小步的走在府里的石子路上。以前从来不觉得这路这么难走，这么的咯脚，现在却咯的我疼。到了门口，一个陌生的人拦住我们，打量着我，月吟一拦道：“瞎了你的眼了，十三阿哥的福晋，也是你般奴才看的吗？”口气极度的不善，月吟今儿也是憋屈的很。
那人昂了下头，“我只是负责守府的，闲杂人等不可出入！”
“额娘”一个清脆的声音冲了过来，我回头，妞妞扑到了我身上，随身嬷嬷跟了上来，一看见我忙行礼。“额娘，您要去哪呀？”妞妞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甘珠儿病了，额娘出去找大夫抓药，他这身子只有一个大夫晓得，别人请不动，只能额娘亲自去了。”我把编好的说词搪塞给所有的人听。
“你听见了吗？”月吟厉声道“还不滚开！若是小阿哥有个什么，你有几个脑袋都陪不来！”
那人怔怔的站在门口，看着我和月吟，我想了下道：“若人怪罪下来，我一人担着于你无关，有月吟为证。”他这才让开了路。
我出门，妞妞紧紧的握着我的衣角，我回头，“妞妞也要去！”我摇头，她却攥的更紧了，罢了，若那人反应过来去找前厅的，我定是出不去了，我抱起妞妞，向月吟示意了个“五”，意在告诉她我会把妞妞放在五姐姐家里，转身离开。离开了就不要回头，不然还会回来的……我示意车夫往羊房胡同去，一路上整个内城静的让人害怕，车夫也只是小心翼翼的驾车，九门都关了，路上除了兵就是兵，多余的人除非必要几乎是没人出行的。妞妞扒着帘子往外看，对于她任何外面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我第一次发现我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懂事、一个比一个敏感、一个比一个倔强，真不知道是随了我还是随了胤祥。
到了胡同口，我抱下妞妞，取下包袱，结了钱给车夫。带着孩子往胡同走去，天已经近黄昏了，妞妞的好奇心也用的差不多了。敲了门，很快小桃就开了门，接过我手里的东西，进了院子，她向外张望了下就迅速的锁了门。“七格格您可来了，主子等了您一天了，”小桃还是那么喜欢说话。“饿了吧，我这就去准备晚膳”说着就往另一侧去了。我进了屋，姐姐正坐着看书，见我进来，莞尔，伸手抱过妞妞，“还真怕你出不来呢！”
我喝了口水，“临出了门口，这小丫头堵在我面前，只得一起带来了，还的姐姐麻烦一次送她回去呢。”
她点头，“都准备好了？真的决定好了？”我点头，她叹了口气道：“阿玛说你必是要走这一步，我们留不住你的，不如一切随你；竟让阿玛说对了。”
“阿玛一生清透，没有什么看不清的，不知是不是我们太随了阿玛才这般的不安分”我笑着说，这玛尔汉家的女儿似随了这般的性子。
姐姐指着我，笑了出来，“你呀……”半晌突然又说：“一切随缘，若是缘分未尽，扯也扯不断。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缘分未尽”
我没有继续，也许，我不知道，毕竟我已经完成了当初对凝亓的承诺，已经没有亏欠了，对她，对自己，若真的有也是对这些留在这里的人。吃完饭后，和姐姐分析了下，觉得最迟后天早上也该开城门了，康熙离开的消息已经公布了，新皇为皇四子胤G，现在胤祥必是回不到府上的，最早也要三天之后，这个时候应是他最忙碌的时候了，不晓得他回到府里发现我不见了，会是怎样的情形呢……罢了，这些都不该是我想的了，已经离开就不可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