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低头只为吻你 (七)
尼卡2021-04-29
她喉咙几乎是哽了一下,要吸口气才能出声,“对不起。”
他没出声。
“病人有状况,我必须马上回医院。对不起。”她没有说再见,挂断电话,加快脚步跑进了小森林……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此时她特别想把这里当成真正的热带雨林,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她要尽情地喊出声……可这不是。再美的人造森林也只能给人一时的幻想,毕竟不是真的。
她穿过森林来到街上,正好有辆出租车。她抬手拦下,钻进车子里,告诉司机去医院。“快一点。”她说。
她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给姑姑发了条信息,说病人有情况必须先回医院去。
“我觉得视频有哪儿不太对劲儿。你们先不要太担心,照顾好自己。医院的事情结束了我马上回去。”她将手机扣在腿上。
手机震动,她翻开看,是姑姑回复她,说知道了。她仔细看了视频,也觉得有点蹊跷。详细的等见面再说,也得问问她父亲,让她先不用太担心。
“工作第一,来来。”蒲珍说。
晨来闭了下眼睛。
五分钟后车子停在医院大楼门前,她下了车就往里冲。
急得仿佛肺都要炸开了的时候她真的无比感谢自己这份忙碌的工作,以至于想在逃离的时候能够有片刻可以离开让自己窒息的生活……
这一晚晨来在PICU和手术室之间穿梭往来,凌晨四点病人的情况稳定下来,她才得以在办公室沙发上躺下来。离上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她其实可以睡一会儿……但她坐在那里眯眼,马上起身,披上外衣就走了出去。
她必须回家一趟。
如果不见到父亲,是不能安心的。
她看了下时间,估算了下自己在家里最多能停留多久。
路上很顺利,十分钟后她就到了家门口。大门还关着,她站在门前石阶上细看了看,并没有发现破坏性痕迹,心略安顿了些。这起码说明,昨天的消息曝光后暂时还没有人上门来找麻烦……她抱着手臂,低头盯腕表。
过去的两年多里,五点钟,父亲会准时起床小解,五点半,父亲会准时把大门敞开,有时他会去帮母亲看一会儿店,因为这个时间小商贩会来送货,母亲要忙着清点货物,可能顾不过来……更多的时候他会回去睡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被母亲叫起来吃早饭。
现在菜店还没营业,此时母亲在姑姑那里,也许没人会在这个时间开大门了。
天还没亮,胡同里静得只能听到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雨后特有的潮湿温润应该让她感觉到这个季节的暖意,可一点都不。心里一团火从昨夜烧到现在,已经不能再旺了……她深吸了口气,从口袋里拿了一把小手术刀出来,插进门缝里,开始拨门栓。
但,卡住了。
昨晚父亲没忘记把门栓后插销插上……这时候又谨慎小心了。
晨来冷笑一声。
握着手术刀站在门前,正要另想办法,就听见里头咔哒一声响。她站在原地没动。门上的那个观察孔忽然打开了,里头有个黑影晃了一下,接着她就听到门栓被推开了。大门吱扭一声响,开了一道缝,她看到父亲的脸出现在门缝中。
门又开了些,晨来纹丝不动。
“大清早堵门哪?”蒲玺拉开半扇大门,翻了个白眼。
晨来闻到他身上隔夜的酒气,那污浊的味道让她难受。
她打量了下父亲,看到他背着一个登山包,全身上下也是换了登山服……这些装备倒是崭新的。他看到她好像也很不高兴,把帽檐往下压了压。
晨来看着父亲占了半扇门的肥硕壮大的身躯就要挤出来,不禁往前走了半步,果然堵在了门口,道:“等下。”
“让开,我赶车。”蒲玺一步没迈出来,脸就沉了。
“不差这会儿。”晨来仍旧堵在门口,打量着父亲。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爸你这是在躲什么吗?是不是又骗人了?乔装打扮人家就认不出骗子来了?躲什么呢?躲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蒲玺脸一沉,恶声恶气地说:“你说什么呢!还真管起我来了?问东问西的……”
“我不问东问西,出了事我知道要怎么办吗?那装裱行是怎么回事?”晨来想压低声音,可是压不住。她一着急,翻手机调出消息来点开链接,却发现链接失效了……她愣了下,握紧手机,“是不是又借着装裱当幌子?”
“我就知道!听风就是雨!那他妈都是哪年的图像了,现在给我剪进去编故事糊弄傻子……这他妈都是什么高科技,剪吧剪吧编故事骗那什么,什么……流量!再说了,就里头那话,我哪句是骗人?装裱我不行呢,还是画画我不行?几代人都混这行儿不对呢,还是我经过见过的多了去了不对?你说我讲得哪句不对?要你在家两三年没收入,干那么一票大的,到了儿人还难为你拖着不给钱,吃软饭!你行?我去找熟朋友接点儿修旧画、装裱的事儿干,碍着谁了?”蒲玺一步跨出大门,推开晨来就下了台阶。“说我是骗子又不报警抓我,就单坏我名声,还不是赶尽杀绝?这他妈的让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饶不了他!”
“等等!”晨来被推了个趔趄,赶紧追上去。她一把拽住蒲玺的背包,“爸!确实没干吗?就只是做装裱和修复?”
“这都还没干成,就给我把路堵死了!你哪只眼睛看我干坏事了?”蒲玺甩开晨来的手。“这他妈的是构陷!构陷!这跟罗焰火那个小兔崽子绝对脱不了关系!那他妈的就是个狼崽子,小王八蛋……秦北海还他妈的想给说和,说和个屁!幸亏我还没接成装裱古画的活儿,要接了,说不定这回就真他妈的掉里面,这辈子就彻底甭想在这行混了……”
“你有什么证据就是罗焰火干的!你没坏心谁能害了你!”
“放屁!有人存心要害你还能没办法?那小子他妈的要是想,他就能一手遮天,你懂个屁啊!你给我滚滚滚……别管我。”蒲玺大手一挥,把晨来推到一边。“警告你不准跟着我了!我他妈这回一没欠钱要你还,二没掉进去让你捞,三没跟你妈吵架动手的……你就看了个捕风捉影的东西,回来找我的晦气?”
晨来气得手脚冰凉。“那你鬼鬼祟祟这儿锁上那儿锁上的,干什么呢?还有不清不楚的人上门来找你,又是干什么呢?”
“我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呐?知道不清不楚不理不得了吗?我要出门,防着我那些宝贝被人偷了不行啊?我倒想把大门一锁就出去呢,高爷成奶奶怎么着,让他们飞呀?蒲晨来你甭跟我这样儿,你要嫌我给你丢人,登报脱离父女关系去!我从此以后干什么跟你蒲晨来都没半点儿关系,行啦吧?没大没小没上没下的,闺女还他妈真管起老子来了。”蒲玺怒气冲冲的,咳了两声,一转头冲地上就要来一口。他看晨来那脸色,又咳了两声。“瞪我干嘛?你要一眼能瞪死我,咱俩两清了!”
他说着转身就走,越走越快。
晨来紧跟着他,胡同里极安静,只有父女俩的脚步声。
“到底要去哪?”来到胡同口,晨来问。
“你管我去哪!”
“是不是又要去乡下?去多久?跟我妈说了吗?”晨来问。
蒲玺恶狠狠地瞪着晨来,一招手,一辆出租车停下来。他要上车,晨来拉住了车门。他甩开晨来坐进车里,要关车门的时候看着晨来把住车门,扒开她的手狠狠甩上门,隔着玻璃说:“我不跟你妈说话!我修一把琴就得费大半年劲,到了一分钱没落我手里,都归了她!气不死我……我想法子挣钱怎么了?又没谋财害命!”
“爸爸!”
“呵,你还知道你管我叫爸爸?你教训起我来的时候,横是不能我管你叫爸爸!得嘞,你也甭瞎操心,我爱去哪儿去哪儿,横是不能在这儿呆着……”
“你去乡下可以,但是不能再干那些缺德事儿了!你以前答应我的!这才多久……”
“缺德事儿?你知道什么是缺德事儿?我挣俩苦力钱儿算缺德吗?整天说我这那的――那帮瞎疤掉钱眼子里,看什么都是文物什么都是古董,我说几句真话简直跟要了他们命一样……能怪我吗?他们安好心了么?这一行谁比谁高贵多少?”蒲玺终于咳出一口浓痰来,照着晨来脚下一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