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八年前也只是个孩子。
其实这么多年,姜愿并非没有梦到过沧澜湖庭那个苍白瘦弱有点神经质的男孩,只是大多是噩梦。
梦里总有那么一弯银月挂在黑色的夜空中,飘逸的窗帘随风而动,被窗户分割成方块的月色贴在地面上,明明离光亮只余几寸,男孩却偏偏双手抱着膝缩进黑暗中,像是蜷缩起来的不能见人的丑陋怪物。
她站在月下看他,能看到他眼里的惊讶,喜欢与怯懦,她在客厅里随意走动着,明明是主人的男孩却不出声制止她的冒犯行为,只将视线紧紧地追随着她。
姜愿那时心情太差了,喜欢用最恶劣极端的想法去揣测他人的心思,即使是男孩无害的目光此刻落在她心头,也变成了他在怀疑这位不速之客是江洋大盗,预行不轨之事,因此即使害怕她,也要鼓足勇气监视她。
姜愿索性就跳到了茶几上,蓬松的尾巴恶劣地如鸡毛掸子般扫过,将茶几面上的水杯统统扫落在地,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清脆响亮,她得意地看向男孩。
男孩似乎也惊住了,他困惑的目光看看碎了一地的玻璃,又看了看姜愿,进而便开始不知所措。
姜愿感到莫名其妙,正常的人遇到无礼之徒,不是大声呵斥就是打电话报警,绝不会如男孩这般,好像打碎水杯做错的事是他。
就听男孩急切地道:“疼,疼,疼……疼。”
姜愿道:“什么?”
男孩似乎想要爬过来,但是还没触及到月光时,他又胆怯地停住了,害怕与自卑让他的浑身颤抖起来,他又手抵着地倚回了墙角,脸埋在膝上,双手又抱着膝,像是在抱着自己。
虽然只有十几秒,但托猫眼优秀的夜间视力,姜愿还是看清了灰色条纹的长袖下,有并不规则的凹陷,像是手上的肉被剜了,但因为这个怀疑太过离谱,姜愿仍觉得是自己看岔了。
她跳到地上,男孩刚才的表现让她觉得有机可乘,她走到他的面前,算得上颐指气使:“喂,厨房有吃的吗?我饿了。”
男孩慢慢地抬起头来,但只露了缝看她,从他的目光中,姜愿能看到对美的惊叹。
姜愿又重复了一遍,那男孩方才反应过来,呆滞地应了两声,然后贴着墙根往前面爬着,姜愿皱了皱眉头,她觉得眼前的景象太怪异了,以致于又让她开始想到袖管下莫名其妙的凹陷。
男孩爬到了茶几那儿,他从底下的抽屉里摸出了一把匕首,然后就在姜愿的尖叫声中,毫不犹豫地用匕首切下了小拇指,本就苍白的肤色现在更是白得过分,他却露出个满意的笑容,献宝似地捧着手指递向姜愿。
他开口,说的还是那两个字:“疼,疼。”
但这次,姜愿莫名地听懂了,他说得是:“你,吃。”
*
姜愿在睡梦中打了个寒颤,披在肩头的外套落了地,也就把她惊醒了,她茫然地睁开眼,喧闹声如泡沫般包裹住了她,她在纷扰的人声中流泪。
宋宴山察觉了,拆了纸巾递到她手边,轻声问道:“怎么,做噩梦了?”
姜愿的瞳孔猛地一缩,她没有接纸巾,只是一味盯着宋宴山完好的修长的手指看,时间久到宋宴山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他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道:“梦里的都是假的。”
姜愿很想告诉他那不是假的,是她八年前所见的真实,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因为她不能确定作为沧澜湖庭主人的宋宴山是不是迫害男孩的黑手之一,也不能确定宋宴山是否知悉那时那地发生的惨案。
毕竟他和她一般大,八年前也只是个孩子。
姜愿止了哭,道:“午休快结束了,准备上课吧。”
下午的课,姜愿依然尽力地学,但心里头装了事,学习效率自然没有之前得好,好在今晚没有晚课,她得以喘口气。
当晚鹿轻回来得很迟,明显喝了酒,容光焕发得像有什么好事。姜愿刚好预习完明天的功课,有闲心问了句:“今天这么高兴?”
鹿轻双眼晶亮:“当然高兴!愿愿,你应该知道了吧。”
姜愿没料到这事跟她还有些关系,疑惑地道:“什么好事是连我都会知道的?”
鹿轻道:“不是吧?论坛都传遍了!你跟三王子殿下关系匪浅,他没有告诉你,单兵新生今天测异能匹配机甲了?你猜他是什么等级?亘古稀有的3S级就算了,他竟然还是双机甲!一台是精神系的,一台是暴力系的!我天这是什么神仙!这就是天之骄子和凡人之间的区别吗?我是废物垃圾我先说。”
她根本不要姜愿回答,自己憋不住倒竹筒般全倒了个干净,好在姜愿自学得快,也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单兵系所谓的匹配机甲是指模拟舱里的模拟机甲,虽然是模拟,但数据精准到学生毕业进入军团后,军团可以直接找机甲师根据模拟机甲的数据打造个真的出来,这是前提。
而机甲其实分很多种类,基本靠单兵的异能定,若是精神系的异能则必然会匹配到精神系的机甲,暴力系的机甲则更适合强身抗揍耐打的异能。因此在结合已知前提下,就可以把鹿轻的话翻译为,宋宴山有两个异能。
3S级加上双异能,岂止是什么天之骄子,他简直可以把天给踹了自己上位!
这当然是夸张用语,但事实就是,姜愿这样一个局外人听到消息时都不免激动起来,毕竟有荣幸能见证帝国首次出现3S加双异能的奇才的历史,自然兴奋。可再想用晚餐时的宋宴山,仍旧云淡清风,只字未提,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姜愿也有点冷静了。
她道:“宋宴山没有和我说过。”
鹿轻忙安慰她:“没事,其实很多家庭都会花大价钱走关系让孩子提早测试,三殿下身份又这么特殊,他估计早就知道了,也习惯了,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吧。”她想了想补充道,“夏夏也说即使是结果刚出来时,三殿下也没有丝毫的激动。”
姜愿在想自己的事,没有听出鹿轻在安慰自己,胡乱地应了声。
鹿轻美滋滋的,为莫夏有个如此优秀的未婚夫感到开心,小脸蛋红扑扑地哼着歌,也没注意到姜愿的神色。
姜愿道:“鹿轻,你是不是很熟悉王室?”
鹿轻道:“我爸爸是王室的内侍卫,母亲是王后陛下的内侍,他们两个还是王后陛下牵桥搭线的,我也算生在王宫,因此不能说熟悉王室,但事情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点的。怎么了?”
姜愿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小时候的宋宴山是什么样的。”
鹿轻眨了眨眼,手支着脑袋想了会儿道:“没什么印象,三殿下小时候体弱多病,并不参加我们的活动,一直都在行宫休养或者各个星球之间辗转求医,连学业都是请老师跟飞船教的,今年开学还是我头回见他。”
出乎意料的回答,但鹿轻的回答偏偏与会场门口,宋宴山垂眼说他没有机会学习跳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姜愿也不知道在瞎怀疑点什么,但她还是问道:“那他和家里人关系好吗?”
鹿轻疑惑地看她,似乎在反问这天下还会有人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姜愿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他从小孤身在外求医治病,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少,所以好奇会不会亲情淡薄。”
鹿轻笑,不甚在意:“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啦,如果三王子殿下不招宫里待见,也不至于把夏……把一个出身名门,自身优秀的贵女许配给她。更何况,他这么优秀,王室干嘛不待见他。”
这是意外的收获,姜愿怔怔的:“把谁许配给宋宴山,莫夏吗?”
鹿轻已经察觉到她说漏嘴了,但耐不住姜愿的直觉很敏感,直接抓起线索拼接在一起,当场提出了质疑,吓得鹿轻为了诺言赶忙找补:“我只是听说宫里有给他选王子妃的打算,挑中的姑娘的简历送上来,个个都是出身不凡的贵女,所以我才这么说。”
姜愿胡乱地点了点头,大约是早上宋宴山在食堂时的一份剖白,让她误以为宋宴山与那男孩是同一人,但其实仔细想想就知道不可能。那孩子像是被遗弃在沧澜湖庭的,连话都说不清楚,思维也很混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异于常人。
譬如,他好像觉得他身上的某个部位是可以食用的宝材,切下小拇指给姜愿不是为了吓她,而是希望她好,还是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男孩明白,没有人会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