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您的意思是,姜愿是您的外孙女?……
戚家不爱装模做样的会议桌一样的长餐桌,而喜欢圆形餐桌,入座的人手挨着手,能听到彼此的声音,转头能看到每一张脸,热热闹闹的,将饭菜飘出的热气围住,像是围住了这个家的人气。
而此时这张陪伴了戚家几十年的圆餐桌上放满了吃食,从主食到点心,都各分中式、日式、西式上了三份,满的桌上再无空余放筷之处,而放在最中央的水果盘子上细心地切好十八种水果,可见对于想方设法投姜愿所好这件事,戚家做到了极致,就唯恐姜愿吃不上喜欢的,只能尽最大可能扩大选项。
陈智递给姜愿空盘子:“就当吃自助餐,每样都尝点,不喜欢的撤下去,喜欢的就去厨房端出来吃。”
姜愿哭笑不得,但迎着四双殷切的目光,眼眶又开始发热。
她想起了件极小的事,她从小爱吃鱼,尤爱红烧带鱼,最开始家里条件差,戚烟只能隔几个月给她买次带鱼。
有次过年,戚烟烧了份带鱼,姜愿好久没尝过带鱼的味道,馋的流口水,将广镇却当着她的面将整盘带鱼端到了亲戚家的孩子。
他说:“愿愿不爱吃带鱼,你爱吃,你就全吃了吧,放过夜不好。”
那时姜愿想不明白,她什么时候不爱吃带鱼了。姜广镇平时在外头忙生意,鲜少和她们一道同桌而食,但每年走亲访友的时候还是在一处的,她推着转桌频频向带鱼落筷,只要姜广镇在推杯换盏的时候捎上几眼关注姜愿,他也该注意到了。
但姜广镇没有,或许是压根没关注姜愿,又或者觉得不是件大事,没往心里去。无论哪样,都在证明姜广镇不是个称职的父亲。
戚魏见姜愿久久没有动,立刻紧张起来,当初带兵上阵的时候都没这样紧张:“你一道都不喜欢吗?”
完了,看来要被戚成那死崽子说中了,他们还是分得太潦草简略了,中式还有八大菜系呢,西式还分法式意式呢,哪里能让他们偷懒就逮着某个小菜系简略地做了几道代表菜就行了,薅羊毛都不带逮着一只羊薅的!大局观啊,战略统筹啊,他怎么都忘了!
戚魏忙道:“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做,不行来不及了,叫外卖……”
姜愿忙道:“外公不用了,不是没有喜欢的菜,是菜太多了,不知道先吃哪道。”
戚魏被这声外公叫得很熨帖,提起公筷给姜愿夹菜:“你就转着转盘挨个吃,吃完外圈吃内圈,一道道的,咱不急啊。”
戚老夫人瞪他:“这么点小事还要你教,你以为咱外孙女这点智慧都没有吗?”又给姜愿夹菜,“来,你先吃块牛排,外婆做的呢,你看喜不喜欢。”
戚魏不甘示弱:“外公花了五个小时煲了汤,你吃菜先喝口汤润润嗓子。”
不一会儿,姜愿的盘子上就堆成了小山,她埋头吃,两个老人一左一右坐着,看她盘子空了点就立刻夹菜满上。这小小的彩碟就成了聚宝盆,往外掏了多少菜就能长出多少来,最后吃得姜愿小脸皱皱巴巴的。
戚魏夹菜:“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外婆应和:“是啊是啊,瞧得外婆心疼,要找个时间给你多补补了。”
姜愿已经咽不下什么饭菜了,但拒绝不了两位老人的心意,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戚非仗义伸出援手:“爷爷奶奶,不带这样的,你们都没给我夹过菜,不能这样厚此薄彼。”
戚魏丝毫不给脸:“去。”
最后姜愿把自己吃成了怀胎十月的孕妇这场晚宴才结束,戚老夫人又给她塞了一盆炸串和一碟切好的水果,姜愿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有种饿是家人觉得你饿。
陈智研究室还有事,先一步告辞了,留他们一家四口在客厅里聊天。
姜愿其实有些害怕,方才大家都不谈旧事,其乐融融地坐在一处,好像这个家庭从来都是美满的,但他们其实都明白,创伤从来没有好过,他们总归要把伤疤揭开,一起看它流脓流血。
戚魏久经沙场,说话不拐弯,开门见山道:“我听小含讲,小烟是葬在南山墓地,有时间我们一道去祭拜下。”
姜愿松了口气,她很感激沈含先替她将母亲的死讯告知了两位老人,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样应对痛失女儿的可怜年迈的父母。
戚老夫人掩面道:“我听小含提过一嘴,说是姜广镇出轨了才会逼小烟自杀,愿愿,你恨你父亲吗?”
姜愿愣了下,道:“恨的。”
戚老夫人道:“父母的悲剧最后往往都是由孩子承担,这是家庭的不幸,更是孩子的不幸。愿愿,他终归是你的父亲,如果你感到为难,你仍然可以选择对他放下仇恨,一个人没法心安理得地恨对自己有生养之恩的人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不是你性情凉薄。恨姜广镇的事,交给我们来就行了。”
姜愿的眼眶彻底红了,她哽咽。
做父母的哪个不恨害死孩子的‘凶手’,可是在初历丧女的痛苦后,他们愿意为孤苦的外孙女着想,不想让她两头为难,而咬紧牙关含下血泪,对‘凶手’宽容让步,给他做父亲的权利,本质还是为了让姜愿不再失去母爱的同时,还要失去父爱。
怨不得母亲在面对爱情时有飞蛾扑火的勇气,她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心里满当当的都是爱。她被爱,也在爱中学会了该怎样去爱别人。
包容,无私,让步,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这些都是属于爱的部分,可在不懂爱的人眼中,都成了愚蠢,吃亏,善良可欺。
姜愿就是个缺爱又不懂爱的人,所以她遇到示爱,可以条理清晰地分析出自己有没有吃亏,是不是冒了风险,风险又有多大,冒这个风险究竟值不值当。连享誉帝国的经济学家都没她这么会算。
姜愿道:“其实就算妈妈没有死,我也会恨姜广镇的。”
她看到戚老夫人愣住了,戚魏看了过来,戚非停下了剥桔子,大抵对他们来说,女儿会恨父亲也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于是姜愿慢慢地把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们。
讲述的时候倒是出奇的平静,没有愤怒,因为有人在替她愤怒,没有委屈,因为有人在她替她落泪,也不觉得孤身漂泊,因为有人将她搂在怀里安慰着。
姜广镇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她恨了姜广镇这么多年,也把自己困在仇恨里这么多年,渐渐地把自己扭曲成一个被仇恨支配的怪物,离家出走,与姜广镇对干,吵架怒骂,每次都把自己搞成一个疯婆子。姜广镇又何曾反省后悔。
没意思,当真是没意思。
戚魏道:“那你现在被他弄去了美学系?”
姜愿点头,犹豫了下,还是把被赵主任要求主动退学的事,听得戚魏一巴掌拍在玻璃茶几上,震得果汁都溅出了杯子,他喝道:“这个孙子,竟然敢这么算计我的宝贝外孙女,戚非!”
戚非竖着两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行了个潦草的军礼:“了解。”
戚魏起身:“我上楼换衣服。”
姜愿被祖孙两人熟稔的配合闹得云里雾里,戚老太太为了给她惊喜似的,还卖关子道:“不用担心,这件事很快就能解决的。”
不是,他们究竟有没有听她讲,这背后可能还夹着个王室?怎么都不在意呢,就跟没听到一样,这做事也太虎了点吧?姜愿彻彻底底愣住了。
*
戚家离赵主任家还是有点距离的,没办法,戚魏是上将,在帝国这么看重阶层的地方,赵主任的家总要安在更‘荒凉’‘偏僻’的地方。
戚魏咬着雪茄烟踢上了飞车的大门,高等种族兽人看不起虎族也是有道理的,就像戚魏明明一把年纪又贵为上将,可做事总沾着点匪气和莽劲,没学到点礼仪。
就见他按了门铃,在主人接通时,他对着摄像头喷去了股浓烟,道:“开门。”
即使赵主任觉得戚魏趁夜到访,无论是时间还是礼节都不合适,但官大一阶压死人,戚魏还大了他那么多阶,只能笑容满脸地开门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