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守株待兔
目前为止,半天儿还没能把所有奇怪现象穿成一条线,但他知道所有离奇的地方必有关联,等把这些东西理清,就会发现隐藏在这个村子里的秘密。这个秘密,很有可能跟老刘留下的线索有关。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他分析不管是什么东西在挖尸,接下来肯定会对三娃下手。于是挑一个合适地方,跟栓子埋伏起来,守株待兔。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除了几只蚂蚁路过,啥都没来。眼看着天要黑了,栓子赌气道:“师父,要不我挖个坑咱俩躺里边儿等吧,一会儿饿死了直接就埋了。”
半天儿刚想骂人,就见红泥沟里飞起一群老鸹,紧跟着一个裹着老旧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的人从沟里鬼鬼祟祟地走上来。
天色较暗,加上衣帽遮挡严实,看不清容貌,但从走路姿势上来看,应该是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他在坟地中央停步,稍加辨别,径直走向三娃的坟包,到达之后从大衣里掏出一把短柄铁锹,一条麻袋,飞快开挖。
栓子见状要上,被半天儿按在地上,“别冲动,咱不是警察,抓人家挖尸没用,关键得看看他用尸体干啥!”
说话间,挖尸人似有察觉,停下动作朝这边望来。但半天儿之前在周围做了伪装,挖尸人只是瞅瞅就又开始挖。
很快,坟头被挖空,挖尸人将铁锹立在一旁,俯下身子把手伸进坑里。再起身时,双手各抓着三娃的一条腿,拔萝卜一样将其从泥里拔出来,装进麻袋捆好,然后用铁锹把坟土盖回去,背上麻袋跑往山下。半天儿估摸着距离,拉上栓子,沿着红泥地上的脚印去追。
出了红泥沟,进入黑松林,泥沫子在满地松针上逐渐变淡,眼见着就要消失。半天儿加快追击速度,终于赶上人影。
那时已是林子深处,古老的黑松虬扎伸展,好像一只只恶龙的爪子从土里抓出来。脚下松针更厚,踩上去就像是踩在地毯上,到处弥漫着松树油子的清香味。
人影停在一棵两搂粗的老树下,放下麻袋,拖到树后。至此只能看见他在树后忙活着什么,看不到具体动作。
半天儿凑到栓子耳旁,部署道:“我直走,你绕过去,听我说话马上把他按住。”
栓子点头离开。他取出手枪,子弹上膛,压低脚步声朝那棵树逼近。
随着角度拉开,动作渐渐清晰。只见人影把三娃尸体倒在一张破席子上,丢下麻袋,再把尸体摆正,卷饼一样卷好,双手抱起往树上插。正对应的地方,有一个树洞开口。
半天儿无比震惊,但并非因为这怪异行为,而是他看到那狗皮帽子下竟然是老羊头耿直倔强的脸。他快步上前,“杨大爷?咋会是你呢?”
老羊头吓得不轻,转头看来,席子落地,重新露出三娃。这时,一块石头击中他后脑勺,紧跟着栓子暴叫着出现,由后扑上,对着他脑袋就是一顿铁拳。
半天儿急忙上前制止,“停停停,这是杨大爷!”
栓子懵了,扳过老羊头的脸,确认是他,急忙爬下来。再看老羊头,身体瘫软,双目微闭,要不行了。
“我操,师父,咱俩不是又方死一个吧?”
“知道你他妈还下死手!”半天儿埋怨一句,把老羊头的头枕在自己腿上,用力掐人中穴。
“我哪知道是老头儿啊,我要是知道,来都不能来。”栓子手忙脚乱,跟半天儿一起掐。
“起来,起来!没轻没重的,再掐死喽!”
掐了三五下,老羊头微微睁眼,呼吸变得均匀,直至双目聚焦看清半天儿和栓子,才长出一口气,“是你俩崽子,跑这干啥来了?”
半天儿没着急回答,先把他扶起来坐好,之后后退一步,微笑着问:“大爷,不是我们好奇,但你这行为实在让人理解不了。这么大岁数,挖尸图意个啥?”
老羊头似乎刚回想起这是在哪,转头看看身边的三娃,把席子卷好,用石头压住。不知道是不是栓子刚才下手太重,他这一系列动作初现脑血栓的征兆,做完时满头大汗,无比疲倦。
半天儿见他神情中并没有半点儿慌张,知其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向前凑凑,耐心等待。
果然,老羊头把麻袋铺了铺,坐在上面点起一袋烟,“你们俩是热心肠儿,估计我要不说你们指定想歪了。但咱哪说哪了,千万别传出去。”
师徒二人立刻赌咒发誓。老羊头深吸一口烟,吐出来,眼底填满年迈的沧桑,“老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林场子属于是靠树吃树,几百年前就有人跟这讨食儿,伐木挣钱,树皮糊窗户,树根子烧火,林子里长的蘑菇野菜就是咱的伙食,甭管啥地方闹饥荒,咱这大山里也不怕。就这么着,才有咱这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但人不是牲口,得知恩图报。大树养咱一辈子,到死了,咱就得把这肉身子还给大树。死了人用席子裹上,在山里找那些古树的洞子,往里边儿一放,就得了。这叫树葬,也叫木葬。”
作为斗爷,半天儿对各类葬法了解甚深,通常意义上来讲的木葬之法是指将人装进木头棺材,要么悬棺,要么土埋,尸体与树木接触均属于木葬体系。这其中有一种更为原生态,就是老羊头所讲的树葬,即把尸体直接放进树洞。
这种葬法跟天葬、水葬、土葬一样,充分体现了各民族文化中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界观。讲究的都是人活着时从大自然中汲取食物,死后要将尸体还给大自然。他们靠什么吃饭,就把尸体还给什么东西。
林区树葬,说得通,但不足以解释挖尸的怪异行为。所以半天儿未置可否,继续听着。
老羊头又猛嘬一口烟,面色渐渐恢复血色,“不过自打那些毛子搬出来之后,上边儿就不让咱木葬了,说容易传染病。让咱火葬,烧成灰埋起来。人身子,像树一样烧了那还得了?咱这的老百姓都不干,要搬回山里。最后上边儿找了个择中的法子,不用烧,直接埋土里就行,这才稳定住。可老辈儿的规矩哪能说破就破呀,破了那就是对山神爷不敬,要遭大灾!于是那前儿的老伐木工就想了个主意,死人先往土里埋,等上边检查完再挖出来树葬。后来老人儿死绝了,年轻人嫌折腾,都接受土葬了。俺们家不一样,俺们老杨家祖祖辈辈都是护林的,除了守着这些木头别被偷了抢了,别着了火,还得守着这规矩。人家正常死的,进祖坟了,咱不敢动,横死的在烂坟岗子里我就给挖出来树葬。你们可能不知道,那烂坟岗子里的尸体都被我挖出来了。唉……能坚持一天就坚持一天吧,等我死了,俩眼一闭,看不见也就静心了。”
老爷子的诚恳打动半天儿。同样身为一个古老行当里的人,他深知在这花花世界坚守传统规矩需要付出何种艰辛。
他起身一拍胸脯道:“大爷您放心,咱不论挖尸体对不对,单说您这份执著,就值得尊敬。这事儿俺们哥俩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对外人讲。”
老羊头咧开嘴,淳朴地一笑,“这么着我就放心了。你们外边儿来的人不容易接受这个,说出来省着你们以后害怕。”
半天儿笑而不语,把卷三娃的席子抱起来,“为了表达诚意,这次我们帮你葬了。是插这树洞里吗?头朝上还是头朝下?”
老羊头别过脸,“头朝下,朝上吓人。顺进去之后再把这几块石头压上就行了。”
半天儿瞅瞅,见抱反了,马上调个儿,可这常年挖坟的人埋坟实在不专业,调转之间,三娃顺着席子滑到地上。他手忙脚乱地去捡,仓惶间,另外一个发现让他心头一紧。
在三娃的脚脖子上,赫然有一个淤青的大手印子,看方向,是从脚部向上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