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搬家
和沙发旁边那台掉了漆面的电风扇一样,电视机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产物,后面坠着一个大脑袋,屏幕像玻璃一样,四个角微微凸起,画面中的人物也是半褪色的,声音从侧面的喇叭孔里传出来,像混着沙子,传出带着电流声的杂音。
莫名让人觉得在看西洋镜。
旁边的人从端正地坐着,到半躺着,现在已经完全蜷缩着卧在他旁边,头挨着他的大腿,呼吸轻轻的,睡得很安稳。
黎莫进到祝好时的房间,熟练地从柜子下方找出祝好时的薄毯,披在她身上。自从她有意识地远离他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心无旁骛地、和谐地待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了。
她动了动身子,似乎在沙发上卧着不舒服,转了个方向,迷迷糊糊地把被子拉上去,捂住半张脸,如此一来,薄毯就盖不住脚了。
那莹白的、如白玉般柔润的脚搭在沙发边沿,棕色的沙发布被洗得发白,衬着她的脚像误入贫民窟的珍宝,从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变得让人觉得触手可得。
于是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脚踝,那块白玉和他的手掌十分契合,正正好可以让他握在手中把玩。
脑子里想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因为无人打扰,屋子里很安静,能容纳一切不可言说的东西,所以他放任那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肆意生长。
电视机的屏幕闪烁几下雪花,然后突然灭了,连带着头顶的灯也灭了,霎那间,客厅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黎莫眼神一冷,轻轻起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怒骂,祝好时被吵醒,一睁开眼,客厅里一片漆黑,旁边的沙发也没有人,只有窗口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
她跑到阳台上,整个小区都陷入黑暗里,巷道里的路灯也熄灭了,方才任她如何呼喊都不曾露面的看客,此时纷纷将头伸出窗口,嘴里骂着老化的电线、收钱不办事的居委会和无能的市政。
祝好时听着,一言不发,潮湿的夜风贴在她的皮肤上,又更冷一些。
天光太暗,雨丝都是黑色的,地面起了涟漪,又看不见雨的影子。整栋居民楼都笼罩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夜空连星星都没有。失去了灯光色彩,旧墙皮上的霉味就溢出来了,是一种独有的,陈旧的气息。
黑暗将恐惧感放大,她像被突然扔到了汪洋大海中,不由地去寻找可以依傍的船只。
身后传来关门上,祝好时回头,黎莫把大门反锁上。
“整个片区都停电了,估计今晚不会来电,先睡吧。”
祝好时站在原地,没有动。
黎莫坐在沙发上,把落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睡吧,我守着。”
祝好时这才走过去,睡在刚才的位置,沙发上还有余温,她的头轻轻挨着黎莫的裤腿,让她分外安心。
黎莫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像她小时候一样哄着她睡。
像她八岁时刚被送到黎莫家里的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她一直哭,却没人理会她的哭声,也无人安抚,也就是从那时起,她觉得黎家那栋大房子很冷,像冻住外婆的那副冰棺。
他们先冻住外婆,招来许久不露面的街坊和亲戚,进行短暂地告别,然后又将她推去火化,变成一个小瓷坛子,埋在老院子后面的山坡上。他们说把外婆埋在了外公旁边,祝好时不信,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祭拜过外公,连外婆都记不得外公的坟在哪里。
如果外婆和不认识的孤魂野鬼做了伴怎么办呢?外婆旁边的坟里会不会住着电视剧里的恶鬼,欺负外婆?
那几天祝好时脑子里都是这般恐怖的画面,从早到晚不停地哭泣,可是没人问她为什么哭,他们只问她:你妈妈的电话呢?你知不知道你妈妈在哪里?
同样,在黎家的大房子里,也没人问她为什么哭。来往的人都是冷漠着的一张脸,从做事的方式、走路的姿态、和她说话的语气表情,都是一样的,冷冰冰的,像没有线的木偶人,以致于小时候她常常分不清黎家的佣人。
那天晚上,她就缩在沙发上,在懵懂又极度的恐惧中模糊地睡了过去。夜半,她发现自己身上裹着毯子,被人半抱在怀里。
透过薄毯传递来的温热让她觉得身边的人不是鬼魂,可是除了外婆没有人会这样抱着她。
“你是谁?是外婆的鬼魂吗?”
头顶传来很轻柔的安抚。
“我是哥哥。”
眼皮被模糊的光亮刺激,祝好时睁开眼,电路被抢修好了,大脑袋电视机又开始播放起褪色的画面,她迷糊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是慢悠悠的田园综艺。
她侧过头,看见黎莫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记忆里黎莫的手还很小,细嫩的,带着一点微微的肉感。而肩膀上的手却很瘦,骨节突出,青筋在冷白色的皮肤下蜿蜒,他的手变得很大,包住她整个肩头还有余。
指尖动了起来,去撩她的头发:“醒了?要继续睡么?”
她擡头看他,撞入他入黑云子一般的瞳孔里。
“你会不会不舒服?”从她入睡到现在,他一只保持着这个姿势。
“你要换到床上去睡?那我就舒服多了。”
原本黎莫只是开玩笑,他没想过祝好时会答应,没想到祝好时看着他,认真地说好。于是他的笑就僵在脸上,现在他变成了她,因为了解自己脑中不可控的妄念,竟然露了怯。
或许是他藏得太好,祝好时既没看出他隐秘不可说的恶劣欲念,也没有看出他的怯,自顾自地抱起薄毯,打开了房间门。
没有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他静了片刻,跟了进去。
于是他久违地枕在她的枕头上,和她头靠着头,他们的身体却离得很远,既亲近又疏远。
祝好时睡得不安稳,总是睡一会儿就醒过来看他在不在,于是黎莫就握住她放在枕头边的手。
掌心里细嫩温热的柔软回握住他的手,在天色刚明的时候,他终于听着耳边平稳的呼吸睡了过去。
下课后祝好时匆忙往校门走,这几天她在社交平台上刷论坛信息,终于刷到了一个出租单间的同校女生,是三人合租,出租的单间是阳台改的,带推拉玻璃门,只需要三百五,水电费另算。今天她和合租女生约好了下课一起去看房间。
早上公共课的时候班级里发布了贫困生的补助名单,没有她的名字,这意味着她必须马上找到兼职,万幸那家小学生的家长已经联系上她了,这周六去试课,顺利的话当天就能拿到课时费。
路上遇到张明源,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祝好时心里很感激,扬起笑脸,正想冲他打个招呼,没成想,张明源只是看了她一眼,冷漠地转过头去,和身边的女生开始说笑。
祝好时愣了一下,收回了手,一时间没想明白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身后有车按了几下喇叭,她以为挡住了路,往旁边挪了几步,没想到那车追着她摁喇叭。
回过头,身后跟着一辆黑色古思特,她觉得眼熟,一看驾驶座,果然是黎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