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绿叶挣脱寒冷的束缚,从枝头顽强探出稚嫩的盎然生机。郑耀先身穿将校呢军服,悠闲走出卧室,享受着天地间那重生般的温馨。抽出一根“老刀”牌香烟,在银质盒盖上敲了敲,慢慢塞进唇齿之间。 卫兵挥手敬礼,他抬手正正卫兵的帽子,像是哥哥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弟:“老板不喜欢邋遢兵。”说罢,拍拍卫兵的肩膀,转身向持枪荷弹的行刑队走去。
“老六,你这身打扮像娶媳妇,就不怕枪子一响会溅一身血?”一个络腮胡子的将官喊道。
“溅上血也是没办法,”掸掸衣服上的灰尘,郑耀先戴上洁白的手套,“这些孤魂野鬼就算想找人报仇,也分不清是谁,只能凭行头去寻党国晦气。”
络腮胡子递给他一根香烟,低声说道:“老板今天亲临,你可要悠着点,少说几句怪话。”
“我那些怪话,老板已经听习惯了,”郑耀先淡淡一笑道,“我这人就这德行,若瞧我不顺眼,大不了叫我收拾铺盖卷儿滚蛋。”
“你小子,”络腮胡子讪笑一声,“干我们这行的,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不过,那也要有后路才行。”
两个人率队穿过游廊走进刑场。望一眼面前这四男一女,他习惯地丢下香烟,锃亮的皮鞋踩上去,用力碾了碾。当再次抬起头时,已是血贯瞳仁,满眼凶光。
“老六……”络腮胡子咽咽唾沫,向远处轻瞥一眼,“老板可在那边看着,什么意思我就不说了,你小子把握好分寸。”
郑耀先点点头,掏出m1911式勃朗宁手枪,“哗啦”一声顶上子弹,交给身边的特务。脚步张弛有序,皮鞋擦动地面那特有的响声,衬托出他内心深处的沉稳和决绝。
冷漠地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嘲笑。徐墨萍死死盯住郑耀先,她那被钢丝鞭撕烂的嘴角,仍在不停地抽动着。
在五个人面前来回踱了三圈,郑耀先最后停在徐墨萍身前,冷冷瞥她一眼,猛然出手钳住这女人的咽喉:“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有两个选择:一、说出你的上下级和联络方式;二、你可以高呼”
“呸!”徐墨萍狠啐一口。郑耀先用舌头舔舔嘴角,森然一挥手,身后的特务迅速扣动扳机,将徐墨萍打得重重倒地,红白之物溅得墙角淋漓斑驳。
踢踢女人的尸体,郑耀先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面前,口气依旧,生硬中夹杂着冰冷:“希望你我都不要再浪费时间。”
“呸!”此人将头轻蔑地一扭。枪口又是一跳,子弹贯穿他的头颅,带出一股血箭。
“郑老六!你不得好死!”剩下的三人破口大骂。
郑耀先微微一笑,不为所动。
”这三人齐声高呼,凛然正气在天地间经久不息。
“死不悔改!真他妈死不悔改!”行刑特务抬手三枪,将这三人迅速射倒,“喊哪!你们倒是喊哪!给你们喂了什么药?你们到底图个啥?”
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微微翕动:“为了……信仰……”
“去你妈的信仰!”抬手又是三枪,枪枪见血,血水从这年轻人身下蜿蜒弥漫,霎时间,将一片青草地染得猩红醒目。
“老六……”络腮胡子拍拍他肩头,苦笑着说道,“我们行刑队一枪没放,瘾头都叫你手下兄弟过足了。”
郑耀先没吭声,接过手枪换过弹夹,随手插入枪套。
“这老六够狠。”远处观刑的,不由眉头一皱,掏出洁白的丝帕,轻蘸额上的冷汗,“溅了一身血,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局座,”行动组长杜孝先在一旁低声询问,“您看……还满意吗?”
“不是自己人,能对这么狠吗?以后啊,这怀疑人要有根据,不准听风就是雨,还说什么风传……哼哼!万一弄出这消息的就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那会令自家兄弟寒心的!”瞥一瞥正在检验行刑结果的郑耀先,他又道,“看他的情形,这辈子似乎和的仇是解不开了。”
“那是,”杜孝先点点头,附和道,“谁叫总惦记着要他的命。”
“唉!造孽啊……”蹭蹭鼻尖上的汗珠沉吟片刻,支退旁人,对杜孝先吩咐道,“通知,叫老六晚上来见我。”
认识郑耀先的人,都知道这郑老六杀人不眨眼。可他每次杀完人,总要先到澡堂泡个澡,再去“留香苑”听听“评弹”喝上几杯。据他所说,这叫驱“霉气”。有人传闻,郑老六和“留香苑”姑娘袁宝儿关系密切,还经常在那里留宿过夜,是真是假,也只有军统内部知根知底的人才明了。
像往常一样,郑耀先洗个澡,换身干净的长衫,一头钻进留香苑后堂袁宝儿的“闺房”。见他进来,宝儿并没说话,只是起身福一福,便放下琵琶乖坐一旁。
“宝儿,六哥今天累了,帮我捏捏背。”
“嗯!”宝儿起身,低着头走到门前,回身望一眼郑耀先,看看周围,便退身将房门闩上。
调大留声机的音量,宝儿走到郑老六身边,低声说道:“六哥,老陆说,咱们‘锄奸队’的人要干掉你,叫你小心。”
郑耀先微微一笑,不为所动,闭上眼睛,安心享受宝儿捏拿在肩上的温柔力道。过了许久,他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宝儿,你找个机会尽快撤离。”
“哦?难道我的身份也被人怀疑了?”
“二处怀疑你是正常的,不管你是不是自己人,但凡长期接触我的,他们都要调查。不过,我现在并不担心军统,相反其他势力倒很有可能给你造成麻烦。中统那只苍蝇就不必说了,有缝没缝,它都会叮一口。问题是咱自己人,如果他们想除掉我,又怎能放过与我关系密切的你?所以你必须万事小心,能躲就尽量躲得远一些,不要弄出一笔糊涂账。”
“我不信自己人会对一个妓女下手,他们是不是急红眼了?”
“你想没想过,万一他们得知你在二处的身份,那后果将会怎么样?与组织保持单线联系,尽管安全性比较高,但其中不乏因误会而屈死的鬼。既然咱们无法向其他同志表明自己,那就只能退一步——明哲保身,方能化险为夷。”
“可我真要走了,你和老陆该怎么联系?”
“让他再派个女人过来。郑老六喜欢姑娘,这在军统早已是人人皆知,如今突然改变习性,反倒过于显眼。”
“我觉得你这是假公济私,哼哼!瞧我不顺眼了,想趁机换换口味?”宝儿的小拳头在郑耀先肩上用力一捶,可临了又有些心疼,撩起披肩长发,低下头,在他脸上深深一吻。
“宝儿,”郑耀先握住那柔弱无骨的小手,深情地揉捏着,“等革命胜利了,我就向组织打报告,和你正式结婚。等着我,六哥一定会娶你。”
“嗯……”紧紧搂住郑耀先的脖子,宝儿凹凸有致的身躯,巧妙地贴在他背后。
“六哥,老板对你的考察通过了吗?”
“自从二处出现‘徐墨萍事件’,老板对谁都不信任。总是派出一个调查员的同时,再另外安插特务暗中监视,而且手段绝不重样。借力打力相互倾轧的伎俩,在老板用来,那简直是炉火纯青。所以被监视和反复考察,这在二处内部已不是什么秘密,没啥稀奇。”
“那你……”
“放心,他还舍不得干掉我。”
“你凭什么自信?”
“现在不能解释,组织保密条例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好吧……我不问了……”
“宝儿,”郑耀先的声音有些喑哑,“今天又有五名同志牺牲了,都是我眼睁睁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