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韩冰轻轻推开郑耀先家的房门,月光如水银泻地一般,宁静的小屋中升起一层淡淡的薄雾,如梦似幻般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哀愁。 屋内的摆设原封不动,保持着主人离去前的状态,甚至连孩子用的玩具土偶,也擦得干干净净,被工工整整摆放在柜中。
拉拉灯绳,没有电,韩冰转身问道:“小五,你不觉得她死得很突然吗?究竟什么原因,能让一个好端端的人自杀?”
“我也对此感到奇怪。”点燃蜡烛,小五环顾一下四周,“我们刚一决定抓捕,她就自杀了,处长,没准段局他们还怀疑咱内部出了问题。”
“段国维?”韩冰摇摇头,不禁叹口气。对于一个无论怎样解释,就是不肯对自己死心的男人,韩冰认为和他保持一定距离,那还是比较不错的选择。“他怎么做不要管,还是先说说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马小五沉吟片刻,最后面带难色地说道,“我也不敢相信事情就这么巧合,备不住……咱们内部……这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如果真是这么巧合呢?”韩冰微微一笑,指着屋内的陈设问道,“从这里,你看出什么没有?”
“这里?也没什么呀。很正常啊。”
“问题就出在正常上。”韩冰说着,拾起梳妆台上的首饰盒,仔细瞧了瞧,将它轻轻打开,“我查过,这里不见的首饰都在死者身上。我们可以换个角度考虑一下,假如她不想死,那么知道自己暴露后,第一反应该是什么?”
“当然是逃跑,这还用想吗?”
“如果是个要逃跑的人,她还会有心情耗费时间精心打扮,把自己弄得那么显眼吗?”
“都到这种地步了,谁还有那个心思?有个收拾金银细软的时间就不错了。”
“那第一个疑点就出来了,假设有人向她透露消息,她既然有充足的时间,却又为何不肯跑?”
“这个……”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泄露消息的人逼迫她自杀。我们不妨再考虑一下,这个人会用什么办法,才能将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胁迫成功?”
“用她过去的隐私?”话一出口,马小五赶紧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太过幼稚。就凭陈浮那种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强的老特务,又岂能在乎别人揭她隐私?连自杀都敢干的人,又何必在乎人民警察那几颗子弹。不过追随韩冰多年,小五毕竟还是历练出许多,他略一考虑,随后又道,“也许……有人想要挟她的家属?比如说,她的丈夫或者孩子?”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女人,”放下首饰盒,韩冰环抱双臂幽幽说道,“作为一个女人,能让她心甘情愿为之去死的,只有孩子。但是情报工作这一行,却偏偏是个例外,一个合格的情报员,是不会被亲情所轻易左右的。”
“那你是说……她的死和丈夫、孩子没关系?也对啊……除了这两个人,她也没什么亲人,如果受到要挟,大不了和家人一走了之。”
“所以,你还认为有人向她泄露消息吗?”
“照你的分析,这种可能性的确不大。不过……还是那老问题,她为什么要自杀?”
“就是我为何要过来瞧瞧的原因,”韩冰又将目光停留在梳妆台,一张泪痕斑驳的信纸上……将它轻轻拾起,舔舔泪痕,对准蜡烛仔细观瞧,随后又从口袋中掏出铅笔,小心翼翼在上面涂抹。但遗憾的是,由于时间太久,早已恢复弹性的纸面,只留下一片模糊的铅笔印。
“处长,这张纸会不会用特殊药水处理过?”
韩冰缓缓摇着头,满脸狐疑。
“你瞧这纸上全是眼泪,说明那女人若不是看到什么,就是想写些什么。”
“她想写的,不是在首饰盒上都写过了吗。所以,我宁肯相信她看到过什么。你瞧瞧,这纸上还有圆珠笔留下的印记。”
接过来看了看,马小五遗憾地摇摇头:“唉!可惜时间太长,又被手揉过,再想恢复原貌已经不可能了。”
“也许这上面的内容,就是导致她自杀的直接原因……”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动,不知不觉,韩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思索中。
那张沾满泪痕的信纸到底写着什么,也许将成为历史的不解之谜。《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于阵前骂死王朗,这在韩冰看来,只不过是小说家的演绎之道。可现如今,一页空白的信纸就可将对手置于死地,如此奇闻逸事,已活生生摆在面前。“这张纸到底写了什么?”
“处长,人都说孩子不会撒谎,她不是还有个女儿吗,也许从孩子身上能找到些答案。”
“孩子?”权衡着利弊,韩冰觉得利用个五岁的孩子,似乎有些于心不忍,“案发当时,这孩子好像不在家。”
“那也总比没头没脑瞎折腾强啊!周志乾倒是有可能知道,可咱能指望他说实话吗?”
“孩子现在在什么地方?”
“据说被个当过妓女的,叫荷香的女人给收养了。”
“妓女?”
“对,她就住在附近。”
“有没有派专人守候?”
“嗨!她一个妓女,盯她干吗?段局说了,这完全没必要嘛!”
“不好!”一个冷战生生打出,韩冰猛然转身,盯着小五,逐字逐句说道,“有人要钻空子!”
为了稳定桂芳急着找妈妈的迫切心情,荷香不得不动用自己的压箱家底——敲掉镶金子的下门牙,给桂芳订件新衣裳。可这女孩有些与众不同,她婆娑的泪眼非但没有盯住新衣,反而瞧着荷香嘴上那无障碍通道有些好奇。
“鬼丫头,有个性,”荷香抿着嘴将桂芳搂在怀中,“从小不爱财,长大了也不会是嫌贫爱富。”扭头瞪一眼痴痴傻傻的齐鸣宇,骂道,“小兔崽子,你还看啥,赶紧给你妹子端水洗脸!”
“干娘,你的牙怎么没有啦?”小桂芳的眼睛一眨一眨,“说话很难看。”
“嗨,干娘都这岁数了,好看赖看还管啥用。唉!人老了,再指望这张脸吃饭,那是不中用喽!”
“为什么要指望脸吃饭?干娘的脸能吃吗?”
连连干笑,荷香老脸通红,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孩子解释。就在这时,她看到端着水盆久久不愿放下的齐鸣宇,心中一酸,暗道:“鸣宇啊!你个小兔崽子,老娘把你未来的媳妇都给备好了。唉!
能不能给老娘养老送终,就看你这小子讲不讲良心了。”
小桂芳歪着头,两根羊角小辫在荷香脸上刷来刷去。孩子对这世界往往充满着好奇,但这世界又能给那幼小心灵带来些什么?这临时组建的家庭,又能否给孩子带来一份真正的温暖呢?窗外的杨旭东此时已是百感交集,将眼睛从窗纸上的孔洞移开,他心里默默念着:“这是六哥的孩子,是六哥的孩子……”
郑耀先现已妻离子散,不用多想,那杨旭东一怒之下,肯定又把这笔账统统算在了共产党头上。
不过在下定决心要跟共产党鱼死网破之前,杨旭东始终放不下六哥这个女儿。就像历尽千辛万苦将赵简之的家属转移到香港一样,杨旭东也必须要保证六哥这唯一亲人的绝对安全。
由于手下那点家底儿用五根指头就能数过来,又加之对中统一脉存在严重的不信任,思前想后,也是出于对自己能力的过分自信,杨旭东夤夜行动,按照许红樱所提供的线索,摸进荷香家的后院。
“嗯?有恩客登门了?”荷香扭头看看窗户,仔细听了听,又吸吸鼻子,“不对啊,外面明明有男人味,难道是我闻错了?”看看一头钻进被子,只露一双大眼咕噜乱转的小桂芳,又瞧瞧端着水盆,浑然不觉的齐鸣宇,她忍不住低声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还端盆干啥?赶紧拿菜刀保护好你妹子!”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赶紧挥挥手,示意齐鸣宇把米缸旁边的擀面杖递给自己。
杨旭东干脆推开房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