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回到波士顿的公寓,我立刻冲去拨打了名片背面的电话号码,默念祈祷这是对的号码。在接通提示音响起时,又希望数字记错了一两位,我可以说声抱歉挂了,备好一份深思熟虑的开场白再打过去。
遗憾的是,并未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开门见山地说明想要找一份实习工作,那边人不感兴趣地婉拒。我将名片翻到正面,又说是Daniel介绍的,那人陡然换了语气。
“Daniel?哦,他的眼光我暂且可以信一信。明天带上你的作品,来我们这儿面试看看吧。”
我记下时间地点,想到“作品”时又犯了难。电脑里有很多首我随手瞎写的曲子,但论完成度来说,堪堪算个半成品。时间紧迫,没空再精雕细琢,只能矮子里拔高个,从各个风格里选取一首最具代表性的。
杨千瑞蹲在我背后,将行李箱里的东西一件件整出来。我外放着旋律,让他帮我挑一挑。合上衣柜,他俯身从背后抱住了我,下巴搁在我肩上,说:“你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没和你在一起高兴。”我随口回。
我将音轨文件渲染导出,存进硬盘。面试的过程还算顺利,他们对我的作品称不上完全满意,因为我自学缺少系统性的统筹,但说听到了某些潜能与天赋,便留下了我。
不同于拍摄一部电影,制作电影配乐的周期短得多,但压力同样不小。David,也是这间音乐工作室的负责人,告诉我曾经有一回电影的宣传海报都贴满街了,他的配乐却还没制作完成。看着自己的名字印在海报上,心虚得不行。
在工作室里,五花八门摆着许多不常见的乐器。马林巴,卡林巴,尺八,玻璃琴,水琴……其中最吸引我的是外形最独特的特雷门琴,据说它是世界上唯一一种不用手接触就能演奏的乐器。
实习生的日常职责就是打杂倒咖啡,做一块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砖。幸运之神眷顾,转机很快来临。他们接到了一部带有中国元素的电影,便让我加入了这个项目。讨论的结果,需要找一些中国传统乐器添加东方色彩。鉴于我在音乐学院就读,索性就让我去学校里找几个同肤色的演奏家试试。
华人圈子本身就没多大,再说有彦良这个无所不能的交际花在,我很容易找就联系到了一名主修二胡的同学。说明来意,他与我一同去了工作室,正式纳入合作名单。
我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参与电影制作,心潮澎湃,争分夺秒地创作。我把他带回公寓,激情讨论如何将二胡的音色和谐地融入其他配器中。突然灵光乍现,我们激动地击了个掌,并抱了抱。
好巧不巧,给推门进来的杨千瑞撞个正着,脸一下黑得吓人。我赶紧松开和他解释,杨千瑞半信半疑地用鼻孔哼了一声。这之后,就不允许我带人回公寓了,明明他才是蹭住的那个,还反客为主了。
后来,我和同学就去空教室或者咖啡厅。几次又被杨千瑞“偶遇”,硬挤入我们之间,也不说话,就静静听着待着。那天杨千瑞问他借二胡拉了下试试,漫不经心地抛下一句“这我也可以啊”,给人气得够呛。事后,我又得和那个同学赔礼道歉,哄人消气。
杨千瑞的打岔严重拖慢了进程,赶进度忘了时间,我回到公寓已过零点。杨千瑞把我扒得干干净净检查全身,没找到可疑的印子。忙活了一天还得应付这一出,他是觉得我没脾气吗?
我抓起浴巾大步离开,重重甩上门。洗完澡也不想回去面对新一轮审查,干脆就窝到了沙发上,累得没半秒就睡了过去。半夜醒来想上个厕所,却意外摸到了柔软的触感。杨千瑞把被子搬了出来,给我盖上。人就蹲在地毯上,松松地搭着我的一只手,头埋在膝盖里。
“杨千瑞。”我沙哑地喊他。
他像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但没人能以这个姿势睡着。于是我捏了捏他的手,又喊了一声:“Mycherry。”
他用鼻音沮丧地回应:“……嗯。”
“我们回房间睡吧。”
“我一直在房间里等你,是你没有来。”
“好对不起,是我错了。”
沉默片刻,杨千瑞又说:“我也错了,我不该疑神疑鬼,像审问犯人一样对待你。但你……你也别再这样了好不好。”
“好,每晚我都会回到家,躺到你身边睡。”
“抱着我睡。”
“行行行,赶紧去床上睡。”
杨千瑞终于抬起了头,袖子上泅湿一大片。我搬起被子,他洗了把脸,我们又一起躺回床上。我搂着他又亲又抱哄了半天,“你怎么那么爱哭啊,又没长泪痣。”
杨千瑞把脸埋到我胸口,闷闷地说:“我又没哭过几回,几回还都是……你欺负我。”
“你讲不讲理啊,我欺负你你欺负我?啊?”
杨千瑞一时语塞:“那、那算欺负吗?”
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算,我心甘情愿。”
一个月过去,谱子与编曲又改了好几版,最终交出一份相对满意的答卷。配乐再费心费力,也拯救不了寡淡无味的剧情。更别提在这过程中,我不知看了多少遍西方导演千篇一律地诠释对东方民族的刻板印象,还是逐帧卡点看的。
这次之后,虽然名义上我还是实习生的身份,但也被分配到了实际上的工作内容。接下来是一部幼儿向的动画电影,我正发愁该写些什么时,忽然脑海中响起了声音。就去了老马家一趟,把那个儿童玩具钢琴借来用。
我在老马家里见到了杨千瑞曾和我八卦过的疑似后妈。我揶揄了老马几句,他说只是为了帮她办签证假做戏而已。那个女人叫沈玲,被人哄骗偷渡过来,举目无亲,老马看她可怜便帮她一把。我想起许久未见的Joe,打了个电话问候,他说他在办退学手续,下个月就去好莱坞发展了。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继续,朝着未知的方向。杨千瑞的唱片越卖越好,甚至有时走在路上,都会被同学认出来,要签名。他难为情地推辞,我将笔帽拔开,塞到他手中,杨千瑞只好硬着头皮潦草签下。
人走远后,我搂着他的肩说:“你说你这样的,我都不担心不吃醋,你整天瞎操心什么?”
“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我挑眉打量他,“我不喜欢你啊?我都和你求婚了。”
杨千瑞憋红了一张脸才说:“……我也想喊你老婆。”
“那你喊呗。”
“老婆?”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丢下他甩开大步走了。杨千瑞气呼呼地追上来,抓着我的胳膊愤愤不平:“你说了让我喊的!”
“对啊,但我没说我要应。”
“……混蛋。”
“再混蛋也是你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