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天楼月
“我……只是自己改了下,原来是什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了。”
紫落屏瞬间回过味来,也明白了周章的言外之意,料想周章在意的只是那原曲,自己这最多是仿了些曲调。
“没事,你随便哼段都行。”
紫落屏没有带琵琶,不然他还能只弹不唱,毕竟春楼里弹唱的大多是些旖旎风韵的小曲,紫落屏也不敢随意乱来,这里到底不是谈秋的地盘。
紫落屏这方还犹豫不决,周章却又忽地改了主意,“算了,你不愿意唱就不唱了。”
紫落屏心中一凛,下意识去看周章脸色,想揣摩着看看他有没有生气,月色下周章半边脸孔隐于黑暗之中,半边笼罩在暗红的烛火之下,面色平静,不见喜怒。
紫落屏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说错了话让人迁怒于谈秋身上,脑海之中思忖着该如何回话,犹豫片刻后回道:“我上一次听人唱这曲子,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如今我也不知道那人情况。”
周章嗯了一声,面色如常,语调平淡。
“他死了,我知道。”
“啊……”紫落屏下意识惊呼一声,随后反应过来,“节哀,我并非有意提及。”
“他原来还来过四方城……”周章喃喃低语,目光落在远处树影之上,亦不知在说与谁听,“你想知道他是谁么?”
紫落屏稍稍惊讶,话在肚中忖度一番还未及说出口,便见那周章又再度低语道:“你应该知道他是谁。”
“他叫天楼月,哦,这不是他的本名,但你应该知道。”
紫落屏与那隐在暗处的谈秋皆是一惊。
姜北慕察觉到身前人瞬间的僵硬,微微垂下眸子看向谈秋,谈秋却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双手扒着朱红石柱,鬼鬼祟祟探头看去,姜北慕眉梢微扬,还是压下了心中的不虞,耐着性子与他一道听了下去。
“我知道他。”紫落屏惊讶过后便很快回过神接话道,“他……嗯,很有名气的,当年京都的第一花魁,第一年便将那原来的花魁给压了下去……难道当年是他?可是他怎么会来四方城呢。”
“因为他当时已经不是花魁了。”周章斜身坐在了栏杆上,后仰依靠着石柱,下颌微抬,望着头顶那随着夜风轻轻飘扬的红灯笼恍神,灯火下周章的脸孔随着灯火忽明忽暗,唯有那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他只做了两年的花魁,后来就嫁给了一个户部的官员,做了个男妾。”周章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犹如一记棍棒狠狠砸在了紫落屏与谈秋的脑袋上,令二人久久无法回神。
唯有姜北慕,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出嫁那天,我陪着那顶小轿走了一路……”
周章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眸子却弯了起来,仿佛沉浸于一段回忆之中。紫落屏站在一旁,不禁也屏息静听了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着小雪,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天刚刚抹黑,一抬小轿子就去了碧波春晓的后门只有四个轿夫,那个官员没有来接他,也没有迎亲的人,但他还是上了那个花轿。他不喜欢红色,觉得艳俗,但那天他还是乖乖地换上了一身红衣,没有盖头,也没人送亲,就这么一个人上去了。”
紫落屏听着周章的话,依稀能想象出一道幽深的后巷中,一台孤零零的花轿静静地等在门口,四周静悄悄的,唯能听见阵阵风声凄切扫过,留下呜呜声。
“我就在院子旁的那颗树上,看着他上去了,那抬轿子没有走朱雀街,走的是迎雪街,时候还早,但是街上已经没人了……我就这么跟在那轿子后面,轿夫并不上心,抬地很随意,好像在赶时间,轿子也很晃,我想他当时坐在里面一定很不舒服。”
谈秋听到此处,略有困惑地仰头看向姜北慕。
姜北慕会意,轻声解答道:“朱雀街是京都的四大长街之一,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许多官家女成亲都会从朱雀街走一趟,迎雪街反之较为偏僻,通常只有贩夫走卒才会走那里。”
谈秋听到这里便明白了,周章的话音继续随着那晚风传来。
“我就这么跟着轿子,一路到了那个官员的府邸。”
“我想,他当时知道我一直跟在后面。”
紫落屏没忍住问道,“为何?”
“在进门前,他喊停了轿子。”周章微微眯起眼,头顶的灯火逐渐朦胧成一片,额头又落了一滴刺骨的冰水,应是屋檐上的雪融化了,或许是天上又开始下雪了。
一如当年的那晚。
幽静的长街之中,两点殷红的光束照亮了一道逼仄阴暗的小门,木门上湿漉漉的,泛着一股霉味,红光飘忽不定地落在那道木门之上,好似有人故意在照着那处一般。
门前停着一抬小轿,轿身通红,轿顶垂着流苏,窗框上贴着红色的肿郑只有巴掌大小,许是陈年旧货了,四个角都泛黄卷翘,透着一股子老气。
轿夫放下小轿后便离开了,空荡的长巷之中唯有那抬小轿静静地沐着风雪,仿佛在等人撩开门帘。
“你都跟了一路了,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轿中传来的声音十分好听,如同幽谷黄鹂,清润且带着一丝少年气。
“我早就知道了,我出门后你就一直跟着我,对不对?”
轿中人仿佛在自言自语,并无人回应他,唯有那风雪夜中的呜呜风声算是作答。
轿中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说话,忍不住伸手去掀那轿帘。
素白修长的指尖与那暗红的门帘相映衬,惶惶灯火之下竟是透露出一丝诡异之感。
轿帘掀开,露出一张足以令人呼吸一窒的面容,脸颊小巧乌发如瀑,眉心点缀着红印,明眸善睐,唇红齿白,若非其开口,乍眼看去竟难以分出其是男是女。
天楼月笑了起来,眸子弯弯如月牙,“你跟着我做什么。”
周章站在轿子与那道老旧木门的中间,好似堵住了那花轿的去路,如同一根棍子矗在原地,略显青涩的英俊面容之上少见的浮现了一抹无措,背在身后的手不安地搓了搓指尖。
“你要抢亲么?”天楼月继续问道。
周章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天楼月眸光如水,含笑地看着眼前人,不见情绪有何起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夜风忽起,撩动他耳畔发丝,轻轻拂落,缀在身前。
这一微小的动作,却好似一盆冰水,忽的朝周章兜头浇了下去。
周章呼吸逐渐归于平静,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天楼月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只是说出的话却令周章如坠冰窟。
“我现在不会跟你走的。”天楼月道,“如果你能早来个三四年,在我还不是花魁的时候,你来找我,那我说不定会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