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两难
姜庭鸾在费城称得上朋友的人并不多,过了几天,办理完开学的手续之后,他约了岑积松,在他们经常去的咖啡馆见面。
岑积松到得比他晚,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的头发长了一些,眼里有着难以忽视的阴郁之色,明明是盛夏天气,他却像一株久不见阳光的植物,在渐渐失去生机。
姜庭鸾想起第一次见他时,岑积松身姿如玉,像是清风朗月一般,和现在相比,区别真是太明显了。
“你这是怎么了?”姜庭鸾难得有些急切地问道。
岑积松垂眸,用咖啡勺搅拌杯中的咖啡:“没什么,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他已经复合了。”
这个“他”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而姜庭鸾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经过上次他们两个人的长谈之后,姜庭鸾知道,对于岑积松而言,和傅仲颉复合势必会是他的选择,可是看到岑积松现在的模样,他却依旧有些难受。
岑积松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样,微微一笑:“你不必为我难过,就像我说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愿意承担。”
他的眼神坦荡,说出这句话时,神情里又闪现出姜庭鸾初见他时候的光彩。
姜庭鸾实在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怎么就会对傅仲颉这样的浪荡子这样死心塌地呢?
他实在想不明白。
可是想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他难道不也陷在一样的爱欲情障中,双目皆盲吗?
沉默半晌,他才轻声问道:“你还好吗?”
岑积松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庭鸾,我觉得我真的很累,很多时候,我都很想放手算了。可是傅仲颉就像是我在深海里唯一能抓住的一块浮木,因为他,我和我的父母决裂,我的父母都是生性严谨的人,他们认为我是被傅仲颉引诱了,才让我从一个他们最为骄傲的、优秀懂事的儿子变成了声名狼藉的同性恋。我已经没有了亲人的支持,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他,我还能够去谁身边呢?”
岑积松的眼里满是茫然和苦涩。
姜庭鸾心里也不好受,国内对于同性恋这个群体虽然在年轻一代逐渐变得包容和平和,但上一辈固执的观点依旧很难改变。
在大部分的家庭里,这是需要双方漫长的时间来对抗和拉锯,上一辈再痛苦不甘却也只能妥协的时候,咽下血泪和对他们的谩骂,他们才能取得的惨痛的胜利。
姜庭鸾如何不懂。
他看着岑积松,眼神很坚定:“没事,你还有我这个朋友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无论你和傅仲颉的关系如何变化,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变。”
岑积松眼中便有了暖意:“好,我知道了。”
姜庭鸾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些了,你看,这是我给你从意大利带来的伴手礼。这是柠檬酒,我在当地尝了尝,用来调鸡尾酒很好,闲来小酌两杯也可,用来佐餐也不错。这是意大利最有名的黑巧,我知道你喜欢吃,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他在一边说着,岑积松面上带着笑意,安安静静地听,心绪却早已经飘去了其他的地方。
傅仲颉曾经在一次醉酒后,跟他说了祁闻宥和姜庭鸾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他当时觉得匪夷所思,更不明白傅仲颉为什么要这样做。谁知傅仲颉理直气壮地说,他只是觉得无聊而已。岑积松实在无话可说。
这次见面,他本来一直在想,要不要替傅仲颉向他们道歉,可是看到姜庭鸾的模样,他却犹豫了。
他们的感情似乎依旧那样甜蜜,并没有受到那场风波的影响,姜庭鸾说到他们旅行时发生的愉快的事情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在发光。
夏日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玻璃窗里透进来,映照得他眉目间的神色越发璀璨,岑积松做了一个决定:还是不要再提那件事好了,就当它从未发生一样。
他知道自己能够得到幸福的几率微乎其微,但他还是希望,对他说出“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朋友”的这个人,能够真真切切地得到幸福。
姜庭鸾不知道岑积松的所思所想,开学在即,他却得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
原来他担任助教的那门课程的导师因为查出了乳腺癌,不得不进行长期的住院治疗,而新任这门课的导师正是姜庭鸾曾经和祁闻宥抱怨过的那个,为人刻薄,性格古怪的老头。
其实这个英国绅士做派的老爷子在他们系里资历是最深的,只是性格太差,连姜庭鸾都觉得头疼。
但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再怎么抱怨也没有用了。姜庭鸾心中虽然烦乱,却强压下情绪,有条不紊地处理手中的事情。
时间已经是凌晨,祁闻宥睡了一觉起来,发现身边没有人,伸手一摸,床单上并没有温度,显然是姜庭鸾根本没有睡过。
他坐起来,开了壁灯,趿拉着拖鞋,走出了主卧。
客卧的门半掩着,祁闻宥推开门,发现姜庭鸾坐在书桌前,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不时打个哈欠,端起旁边的咖啡杯喝一大口,然后继续。Undine睡在他的手边,好梦正酣。
祁闻宥走了进去,姜庭鸾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着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祁闻宥看着他笔记本显示屏上的英文页面,皱着眉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姜庭鸾又打了一个哈欠,他的手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并没有停下:“明天就要和导师敲定课程大纲了,我心里没底,所以再来核查一下。”
祁闻宥觉得有些奇怪,姜庭鸾素对于助教的工作向来都非常重视,怎么可能会到半夜才来准备课程大纲?
他于是仔细询问了姜庭鸾,姜庭鸾有些无奈:“你也知道,我们新换的那个导师,眼高于顶,脾气怪异,我听说他曾经因为不满意助教而整整骂了他半个小时,那个助教都哭着去投诉了,可还是不了了之,我可不想被他骂到哭。”
祁闻宥皱眉,这可真是个棘手的状况。
“那也不能这样熬夜,你明天还要早起呢。”他沉声道。
姜庭鸾道:“没事,我就快检查完了,你先去睡吧。”
祁闻宥怎么睡得着,他干脆坐在姜庭鸾身边,把Undine抱在怀里,在一边陪着姜庭鸾。Undine睡眼惺忪,睁着眼睛看了祁闻宥一眼,发现是他,就又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了。
姜庭鸾这样尽心尽力似乎还是有效果的,他去交课程大纲的时候,老头儿虽然没给他好脸色,但好歹也没骂他,姜庭鸾以为他过关了,谁知这仅仅是个开始而已。
接下来的几个月,姜庭鸾作为助教,许多次因为老头儿的古怪性格而焦头烂额,他对选课的学生要求都很高,特别是作业完成情况,稍有不满就给极低的分数,偏偏作业分在这门课的GPA里占比还很重,学生们怨声载道,却不敢直接和老头儿抱怨,都私下找姜庭鸾,求他去说情,姜庭鸾能够怎么办?老头儿现在对他脸色好看些了,也是他谨慎小心的缘故。可是学生们的意见又不能不顾及,他现在很大一部分精力都用在平衡导师和学生们的关系上,每天都觉得十分头疼。
为了学生向导师求情吧,老头儿会觉得你这个助教和导师对着干,能把姜庭鸾在办公室里骂一下午。不求情吧,学生又会有意见,觉得你这个助教没有尽力。姜庭鸾夹在中间,感觉自己离精神崩溃的日子也不远了。
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让他越发想念前一任导师,那位女性导师不仅专业能力很强,而且通情达理,成为她的助教之后姜庭鸾一直觉得十分轻松。他去医院看过了前导师,她已经完成了手术,恢复情况很好,姜庭鸾见她虽然消瘦了许多,但精神还不错,也就放心了。
可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姜庭鸾每天回家都身心俱疲,祁闻宥看着心疼,但也没办法,只好把Undine抱过来给姜庭鸾,只有看到Undine,姜庭鸾无论多难过,下一瞬眼底都会出现笑意。
Undine长大了很多,六个月的猫咪到了尴尬期,但姜庭鸾依旧怎么看它怎么可爱,抱在怀里亲了亲:“我的小宝贝,来,爸爸亲一亲,今天有没有吃饭啊?”
Undine眨巴着眼睛,扭动着身体想要从姜庭鸾怀里挣脱出去,它现在正是最顽皮的时候,祁闻宥说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前几天自己蹿到窗帘上面,在墙角躲了一个晚上,吓得两个人找了它许久,生怕它一不小心就跑出去了。
祁闻宥有意引他多说几句:“你是它爸爸,那我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