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撞鬼丫鬟 欧阳先生,又是这位欧阳先生……
有第三人吃过同样的东西,那第三人甚至是个对药剂更为敏感的孩子,却没表现出服用麻沸散后的反应,也就是说,死者二人胃里的云松糕不过是个巧合而已,麻沸散非是以此种方式被摄入体内。
前日在她验尸的同时,玲珑县的师爷与风城胥带来的那位郎中已经共同验过家宴席上的菜品。她看过那份报告,席间不过是几道对于大户人家而言无比寻常的山珍海味,没有额外的小灶,每个人吃下的东西大体相仿,除却二位死者之外,并无其他人昏迷不醒。
线索就此中断,真相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既然从摄入麻沸散的方式查找凶手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能从别的角度寻找真相,毕竟这案子可供调查的方向尚有许多。
就比如案发当夜,唯二见到老夫人最后一面的另一位丫鬟,梅丫头。
虽说冉霜笃定,能布置现场并处理尸首的定然是个力气不小的男性,但在她做仵作的这三年间,她也曾数次碰到凶手不止一人的案件。如果梅丫头是假病,装病只为避开探查,那么梅丫头是凶手同伙、或者干脆是凶手之一的可能性将居高不下;如果是真病,那也与林管家所说的厉鬼无关,梅丫头撞见的应该正是凶手本人。
无论是真是假,这趟下人房势在必行。
“这次你又有何种看法?”风城胥在她身边低声问。
“我想见见那位梅丫头,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才想到古代麻烦的‘上下有别’,冉霜偷瞄风城胥,忙补上后半句:“行吗?”
寻常百姓家倒是还好,见到官府之人总会下意识地礼让几分,这林家的下人却是瞧不起冉霜小小一名仵作,有风城胥跟着行动总会方便一些。她倒是不知道对方是否注意到了她的这些小心思,风城胥不置可否,等送厨子见郎中的风丙回到院子,三人一同离开后厨,前往下人房。
林家各处置景虽多有相似之处,唯在细节之处有所不同,下人房在偏院,不少冉霜平日里常见的玲珑县衙役此时正把守此处。
她刚一进门便皱紧了眉。
梅丫头这房间又潮湿又炎热,完全比不得她昨晚睡的厢房,甚至还不如门口竹子搭的狗窝,房内环境极差,对急症的恢复几乎没什么好处。梅丫头此时正躺在床上,身形比昨夜兰丫头的尸体还要更单薄几分,脸蛋烧得通红,半截身子盖着棉被。
冉霜尽可能轻柔地坐在梅丫头床边,手背试了试小丫鬟的额头,触手滚烫,应当做不得假。
虽说冉霜的动作很轻,却还是惊醒了本就在浅眠状态的梅丫头,小姑娘立马惊恐地瞪大了眼,在床上蜷成一团。
“鬼……有鬼……不要过来!奴婢错了!不要过来!”
看起来倒是真的吓得不轻,被林管家说成冲撞了厉鬼也情有可原。冉霜举起双手,试探道:“别紧张,我没有害你的意思,我是活的,不是鬼。你摸不到鬼,对不对,但是你能摸到我,我是温热的,我不是鬼。”
冉霜自认面上表情极为理智,连带着小丫鬟的目光也动摇了好一会儿,梅丫头咬紧干裂的下唇,缓缓伸出手,她便摊开手掌,让小丫鬟试探性地触碰她的掌心。试到她温度的小丫鬟一把抱住冉霜的手臂。
“姐姐,你是衙门的人,我认得出你衣服上的花纹,我害怕,姐姐,有鬼,有鬼想要了我的命!”
倒是个聪慧的丫鬟,知道遇事要向谁求助。冉霜摸了摸梅丫头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只是这孩子正发着烧,思维并不清晰,虽说能暂且排除梅丫头是凶手同伙的可能性,却也无法为见到的凶手真容作证词。
梅丫头床对面的椅子上原本坐着另一个人,在她与丫鬟说话的同时福身施礼。
“老奴见过尚书大人,见过冉大人。”
这声音听着耳熟。冉霜毕竟是个声控,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分辨出,这声音的主人是昨夜他们找到兰丫头的尸体时,在她们背后尖叫的那位嬷嬷。冉霜拍了拍梅丫头的背,扭头看向嬷嬷的方向,年迈的女人鬓角发丝半白,能看出年轻时是个不好惹的主,满脸忧心忡忡,外貌看起来比声音苍老许多。
冉霜环顾梅丫头明显相对糟糕的生活环境,心念电转,问:“嬷嬷,你们府上所有的丫鬟都要住在这种……嗯,不太适合养病的房间吗?”
就算是下人房,也总要分个三六九等,上等的下人房不比冉霜昨夜所住的房间差上多少,而梅丫头所住的这间则是下下间。毕竟从外表也能看得出来,梅丫头不比别的丫鬟,胆子格外小,只能住别的下人挑剩下的房间,虽说在受惊并高烧不退之后,嬷嬷也提议让她搬出这屋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梅丫头偏生不听。
但梅丫头毕竟是个关键证人,只是看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转。
早上有与刑部尚书同行而来的御医来瞧过梅丫头一眼,先是施过针,后又服了一剂药,现下温度已经退了不少,连口中的胡话也只剩下了这么一句有鬼。
有所好转便是好事,冉霜点点头,正要从床上起身,撑在床上的那只手却触到了床单下的什么东西。她隔着床单摸了摸,那东西方方正正,像是西街的话本。
“这是什么?”她小声问梅丫头。
梅丫头不答,从床单下摸出话本塞进她手里,冉霜低头一看,话本崭新,封面上正写着青面吊额鬼五个大字,再回头时丫鬟已经将自己的脸裹进棉被里,再问什么都不做回答。
在这寻常小县里,也许只有冉霜一人不信鬼神之说,毕竟无论是林管家还是嬷嬷,都认为这次生病是冲撞了厉鬼,甚至包括梅丫头自己也这样想。冉霜的手指抚过线装封皮,似乎有点明白了梅丫头的意思。
话本虽新,边角处却可见翻页时留下的口水渍,也就是梅丫头看过这话本。按照庆国民间的习俗,无论是冲撞了哪路鬼神,都不得亲口提及鬼□□字,也许梅丫头想说的正是这点:案发当晚,冲撞的厉鬼正是这位青面吊额鬼也说不定。
只是这区区话本无法成为断案的依据,冉霜挫败地将四方线装本放回原位。
踏入房内的只有她一人,风城胥为了避嫌,只在门楣处稍作停留,冉霜一出门就看到风城胥略带问询的眼神,她摇摇头,示意什么都没有探听到。
看这样子,今日在这里应该问不出什么东西了,只能等梅丫头退烧,身体有所好转后才能获得更多的情报。
冉霜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想到昨夜嬷嬷护短小少爷的模样,顺口问道:“嬷嬷,小少爷呢?今天怎么没看到小少爷?”
原本忧心忡忡的嬷嬷在听到小少爷这三个字后,苍老的脸上立刻散发出些许光芒,道:“劳冉大人挂念,小少爷此时正在欧阳先生那里听课,要等下午才能回来,老奴还要感谢尚书大人特批,才没耽误了小少爷的学业。”
欧阳先生,又是这位欧阳先生,不仅做得一手好糕点,还是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教书先生,只是不知这位欧阳先生如何看待前夜老夫人的死亡。
不过吸引了她注意力的显然是后半句:刑部尚书有令,在查出真凶之前,林家所有人都只能呆在自己的房间,每个房间只能留一名随侍,住在外间里。
也正是因此,原本热闹的林家府邸此时看来冷清无比,可听起来铁面无情的风城胥居然给小少爷开了条特批令,准许林家的小少爷往返于卧房与书房之间,仅仅因为孩子背书不能间断。
冉霜看了风城胥一眼,男人倒还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眼角微垂,纤长睫毛遮住了那双灼灼星眸。
她原以为这人不好说话得要命,此时看来却反倒是她的想法过于狭隘,尚书大人也没有她想的那么不近人情。
风城胥见她神色有所变化,面上微赧,很快挪开目光,轻咳一声:“不如等她好些再来过问?”
冉霜大大咧咧地点头,跟在风城胥身后离开下人房。结果又是白跑一趟,没能在丫鬟这里得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消息,这条路显然也暂时走不通,她必须再想个法子。
正思索着,冉霜的衣袖突然被嬷嬷扯住,掌心一凉,她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发现里面是锭银子。
“冉大人,您是个好人,老奴在未见过冉大人真容前便听下人们说过您的名字。”嬷嬷压低声音,急促道,“老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冉大人看在林家这些年的薄面上,能在牢里帮忙打点几分,别对林丑戊用刑。那孩子我从小看到大,虽然软弱窝囊了些许,但却是个好孩子。”
冉霜听得一头雾水。
她不是没碰到过见她身份不比常人而偷偷贿赂她的人,若是换了平日,她说不得会把银子推回去,说几句明面上的客套话,可这次她已有两日未去过官署,全然不知嬷嬷口中的这名林丑戊是何方人士。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