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赵老板
宁鸣和蒋征君北去后,敏城的天便晴了起来,冰雪消融,温度上升,隐隐间有春日的气象。因此春节还没过完,就有商户从北行来,要去南方做生意。亦有自北方来的商户,要去南边做点皮草生意。
敏城,是唯一能通过的关卡。
但宁阳担忧敏城消息泄露,早早就封了城门,贴了告示,此段时间禁止通行。是故敏城内外,全是想要通过的商户。守门的士兵有些坚持不住,便托人上报,宁阳的指示直到晚上才到达:继续封城门。
除此之外,又给城门加了防守。内内外外,将城门包裹得如铁桶一般,不允许任何人迈过去。
最快,也得等到赈灾军入了江城。
宁阳有自己的考虑,但商户也有自己的想法。耽搁一日,他们就少做一点生意,就少赚一点银钱。眼下敏城不知何故封了城门,一直等待也没有个定数,牢骚四起,形成疾风之势,迅速刮过众人。于是恰在上元节的时候,他们开始闹了。
上元节的时候,城内的百姓纷纷出门打算看花灯,城外的百姓也纷纷出门打算进城看花灯。这一拨的人流和商户那一拨共成两股,正好在敏城城门前聚集着。
里面出不去,外面进不来。就闹了。
任他们怎么口出秽语怒骂不止,守城的将士们不动如山,仿佛没有听见般。夜色加深,城外看花灯的人三三两两选择离开。随着援兵减少,商户们纷纷急了眼。于是里外不约而同地换了一个闹的方法:一拥而上冲向城门。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都是这样。平素这些人见了官兵颤巍巍,眼下为了行商赚钱,倒是什么也顾不得了。
宁阳站在城楼冷眼瞧着这一幕,眉稍眼角上跳跃的,都是嘲讽。
愚蠢。
被利用了而不自知。
城门外来的是南方的商户,而城内的都是敏城的商户。按理说城外的人应该要比城内人多才是,可是城内的人数要比城外多出几倍,这不合理。商户也是百姓,都是安安分分过小日子的人,和官兵起冲突,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是,这些商户都是有人暗中撺掇的,一部分是假扮的商户,为的就是透过城门。假扮商户?透过城门?所图呢?
所图不过是为了能够到京城,将这一处颠倒了的乾坤捅到皇城内罢了。能做出这个打算的,定然不是普通的百姓商户,只能是已经死了的敏城巡抚手下未真心归降的狗腿子们了。
宁阳长臂抬起,一把□□出现在了她手上。
幼时为了博得老皇帝的关注而习练箭术,大有所成之后,老皇帝心生喜悦便让她自己去库房中挑一样东西。库房中奇珍异宝千千万,她当时喜好的是用来装点自己的明珠和丝绸,但为了老皇帝对她印象深刻,她便放下自己所爱,选了一把□□。
便是她手上这把。也是她在巡抚府中,和在城墙上射杀人的那一把。
结构精巧,花纹繁复。弓虽大却不拙非沉,当年只有十四岁的她就可以一手轻轻拿起,不费吹灰之力,是一把举世无双的弓。
早有人拿着箭筒站立在一侧,目光崇拜,神色痴痴。宁阳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心中最终选定的名字报了出来:“去把赵家那个老头子带过来。”
城楼之下依旧在闹,一波波的商户冲向城门,层层守卫拦在城门前。守卫们的□□全都横在身体前方,既抵挡了商户们的作乱,又不担心伤到无辜之人。
守卫与商户们,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愿意退让半步。
就在他们僵持的过程中,宁阳要找的人终于被带了过来。
银发在头顶戴着,老态朽朽,面上生出了不少褐色的老人斑。皮肤泛着腻味的白色,身上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家。
他一来就颤着手脚行礼:“见过殿下。”
“赵老板,又见面了。”
宁阳对待外人的时候,多数情况下面目都是柔和的,只看一眼就会卸下心中的防备,这是她作为公主时培养出来的习惯。
因为,世人不喜欢横眉竖眼的女子。他们喜欢温顺的,永远不会生气的女子。宁阳以前,就想做个世人都喜欢的女子。
话音方落,城楼下的僵持就产生了疲态,商户们明显有些力气不足。
站在商户中最前方的一人见到这一幕,黑滴滴的眼珠子溜了两圈,像个老鼠一般,他扬声道:
“大家别放弃。我们都是上有爹娘下有幼子的人,这生意一旦做不成,全家人就得喝西北风去。你们舍得吗?”
话落,两方又重新开始僵持。
被称作赵老板的人手脚没有之前颤抖得厉害了,他问道:“不知殿下唤草民到这里来有什么事?”
宁阳拿了半天的弓箭终于有了用处,她抬起手,从箭筒中拿出一支羽箭搭在弦上,然后瞄准了――方才溜着眼睛转的那人。
宁阳问道:“这位,是您老派出来的人吧?”
许是宁阳柔和的面容让这位赵老板卸下了防备,他竟直直点了头。头点了一半,他回神想要改口时已经迟了。只箭早已准备好的箭早已脱弦,冲着那溜着眼睛转的人而去。
她射出箭就将手上的弓放了下来,也不在意射中了谁,也不在意射歪了谁。她看着赵老板:“赵老板,我们不都说前尘事一笔勾销了吗?”
眼见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都被看穿,赵老板也就不再装懵懂。他看着宁阳,眼神里全是愤恨:
“我赵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孩子。死,他不长眼死在殿下你手上,这是他的荣幸!”
原来这人是宁阳曾处置的那个当街欺辱女子的纨绔子的父亲,他当初得知儿子死亡后,甚至亲自登门表示自己养了一个歪儿子。谁曾想,私下竟另有他心。
许是因为说到了伤心处,他的手脚又开始巍巍发颤:
“若是直接死在殿下手上,我一介老朽也不会有什么怨言,全怪他没挑好地方撞见了殿下。可是殿下,您为何将他折磨至死啊,他自幼从未吃过苦头。”
没挑好地方撞见她。
所以言下之意是,怪她多管闲事?
宁阳不想多言,面上因习惯而生出来的柔和不知何时也收敛了。她的那一箭确实射中了人,底下人因这死亡,纷纷退出了三四米远。
惊慌声比方才的喧闹声还要大,如此一来,倒是无人再想冲出城门。
宁阳道:“赵老板,眼下这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赵老板面上凄凉,隐隐泛着金色。他慢慢靠近城墙,半边身子缓慢着爬了上去。守卫想要制止,却被宁阳阻拦了。给她添了这么大的堵,允许他自尽已算是她网开一面了。
赵老板站到了垛墙上,银发在夜色中异常显眼。或许是去心已定的原因,手脚也不像方才那样微微颤抖,他道:“此事被殿下察觉,是我技不如人。只是可怜我赵氏一族,今后就断子绝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