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十年
八年前的一个傍晚，名为霍青连的青年走入了老旧的居民楼。前面引领他的女人年轻温和，风姿绰约。霍青连闷着头走楼梯，没敢抬头看一眼。
其实苏琴已经三十多岁了。
苏琴停在了五楼，从包里掏了半天，没掏出什么东西，脸上浮起一层尴尬。“不好意思……我大概把钥匙忘在厂子里了，抱歉。”苏琴小声说。
“啊没事没事，”霍青连连连摆手，还很担心地问，“那你怎么回家？”
苏琴转过身，敲了敲对面的房门。很快，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把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隙。
“丁老师，不好意思，我忘带钥匙了，能不能请您帮忙开一下门？”苏琴抱歉地说。但这文质彬彬的男人听后，便把房门敞开，笑呵呵地往屋里走了，还边走边说：“小苏，这是第二次了吧。”
“本来这钥匙放在我这儿，是怕小晖那孩子放学忘带钥匙……你看看，倒成给你服务的了，小晖可没怎么忘记过。”男人很快从柜子里摸出一片薄薄的钢片钥匙，递给苏琴。
苏琴接过钥匙去开门。男人扫了一眼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霍青连，有点八卦的意思：“哎，小苏，这男人谁啊？”
“我……我是……”霍青连虽然已经三十多了，但恋爱经验还真没多少，纯纯的单身汉，被这么一调侃，涨了个大红脸，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还是苏琴给他解围：“这是霍青连，朋友而已――就是当初我被人打破头、救了我的那个警察。”
戴眼镜的对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寒暄了几句，就关门了。仿佛刚才只是展示了一段寻常的邻里关系。
苏琴絮絮叨叨着，领着霍青连在鞋柜处换鞋：“……刚才跟你搭话的邻居姓丁，叫丁高磊，是小晖那个小学的老师，教语文的。一看就是个文化人，对吧？”
霍青连看着崭新的拖鞋，本来呆愣愣的，听见苏琴的那声“对吧”，像突然被拍了一下，赶紧“对对对”。他在脑海中回放了刚才和丁高磊的对话，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那个……丁高磊，他有老婆吗？”霍青连试探着问。
苏琴一怔，蹙起好看的眉：“丁老师都四十多了，怎么可能不成家啊？”
“哦……”霍青连没什么好说的了，有点拘束地站在玄关处，扫视这个狭小的出租屋。他的视线挪到了一个角落的房间，发现了一颗小小的脑袋。
一个小男孩正抱着墙沿，警惕地盯着他。
“小晖？你已经回来了？”苏琴也看到了儿子，有些惊讶：“你今晚不留在学校里写完作业再回来了？”
这个叫小晖的孩子好像有点内向，听到母亲呼唤自己，也没出来，反而缩回到卧室里去了。
“这孩子，就这个脾气，”苏琴无奈叹气，“平时还挺乖的，就是一见生人就爱躲起来……小晖，出来见见你霍叔叔。”
“砰”的一声响。朝晖直接把卧室门给关上了。苏琴上前几步，想要扭开卧室门，却发现门已经被从里面锁上了。她拍了两下房门，仿佛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应。
“没事没事，小孩子都这样，不要和孩子置气……”霍青连劝导着苏琴，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但苏琴不坐，把外套什么的脱下来，就要戴围裙去厨房做晚饭。她说之前霍青连帮了自己那么多忙，还一直没好好感谢过。
霍青连拦不住她，也只好被留饭了。
食物的香气逐渐从厨房里飘出来，越来越浓――离开豪宅的苏琴，已经在生活的磨砺中练出了一手好厨艺。
霍青连则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果盘里的开心果都没吃一颗，就默默地坐在那里，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摆设。
这边的墙上贴着几张奖状，什么三好学生、学习标兵的；那边是剪下来的一小块《儿童报刊》，不出所料，小作者栏写的也是朝晖的名字；架子上还有一个奖杯，刻着“江夜市蛇首区五年级奥数比赛特等奖朝晖”……
看来躲在卧室里的，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霍青连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卧室的门轻轻响了一声。他转头望去，看见朝晖已经探出了半个身子。
厨房里正热火朝天地忙活着，油烟机响得像拖拉机，什么声音都传不进去。霍青连下意识看了一眼苏琴的背影，然后对朝晖招招手。“小晖，过来吧，在屋里干什么？”他放柔声音，叫着朝晖。
但朝晖听到这个称呼，反而退了一小步，面无表情地说：“不要叫我小晖。”
霍青连一愣，点点头。
朝晖这才走出来，站到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上上下下打量他。面对一个十岁的孩子，霍青连竟然品出了几分被审讯的味道。
还没等霍青连开口说什么，朝晖就先发制人：“你是不是对我妈有什么想法？”
霍青连听了这话，又扫了苏琴一眼，却被朝晖一下子打断：“别看了，她一开油烟机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你直接回答我就行，是不是想当我后爸？”
“呃……我……”霍青连有点语塞。
“也不是不行。我听我妈说过，你是警察。”朝晖眉眼细细的，看着很像苏琴，但气质又和苏琴没那么相似。苏琴给霍青连的感觉就是个坚强的林黛玉，但这孩子给他的感觉……就像只阴郁的狐狸崽崽。
狐狸崽崽一看就不喜欢他，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警惕心很强：“我妈还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你要是想不清楚就别招惹。”
“……你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霍青连突然觉得小大人朝晖也挺可爱的，不自觉地伸出大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脑袋。但朝晖立刻后撤几步，一声尖叫好像被堵在嗓子眼里，闷闷的，但霍青连确定，刚才那一瞬间……朝晖很惊恐。
没等着继续交流几句，苏琴就把菜端出来了，招呼着一大一小吃饭。朝晖立刻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惧怕霍青连的不是他。
霍青连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孩子吸引去了。在吃饭期间，他一直盯着朝晖，看着他默不作声地夹菜、放在小小的碗里。霍青连想给朝晖加点肉，却被抢先一步，一双筷子伸进了自己碗里，放下了一块大大的鱼肉。
“我妈蒸的鱼很好吃，叔叔，你吃。”朝晖快速又小声地交代下，就闷头扒饭去了。
霍青连诧异地盯着碗里那块鱼肉，扒了两筷子看了看――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朝晖夹得太着急没看清，其实这是一块巨大的鱼刺，上面只裹了一点点肉而已。他有点哭笑不得，感觉这像是小动物的示好，在家门口放死老鼠之类的。
他顿时觉得这孩子……还挺可爱的。甚至在有的地方还挺像自家那个刚毕业的傻徒弟，总是想悄悄地对别人好，却常做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
“鱼好吃吗？”苏琴的声音把霍青连的思绪拉回饭桌上。
霍青连赶紧点头：“好吃，可好吃了！”他还夸张地比了个大拇指。
苏琴莞尔一笑：“好吃什么啊，你光看我儿子去了，鱼肉进肚子了？没吧。”
霍青连一看自己的大海碗，确实，还一筷子没动呢。他又一次闹了个大红脸，赶紧低头扒饭。
苏琴越来越有个为人妻为人母的样子了，难得笑得开心，叮嘱道：“你不是还有个刚毕业的徒弟吗？家里不是还挺困难的？回头把锅里剩下那半条给他装回去吧……现在的小年轻，都得好好补补身体，尤其是干你们这一行的……”她温和地挑出鱼刺，把鱼肉夹到霍青连和朝晖碗里。
“慢点吃，米饭还有很多，而且……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吃。”苏琴说。
真便宜了陆野那愣头小子。霍青连咀嚼着鲜嫩的鱼肉，腹诽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