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合算买卖 茶室,馨香弥漫,热气……
茶室,馨香弥漫,热气氤氲。
顾皎盘腿坐在案前,垂头看王梦溪泡茶,王梦溪手持一只矮胖的紫砂茶壶,两手微倾,浅褐色的茶汤悠扬而出,落入茶海中,芬芳四溢。
“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标准的茶艺了,你的风凰三点头真是快准稳,”顾皎提鼻子闻了一下,“乌龙冻顶,喝这个的人也少了。”
王梦溪默不作声,他的眉毛轻微皱着,分好茶汤,把茶盅推到顾皎面前。
顾皎隔着金菊锦棉端起茶盅,转杯、护鼎、品鉴汤色,她俯面嗅了嗅,这才开始品茗。
王梦溪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冻顶,冷眼看着顾皎,沉声道:“大人就不怕草民下毒吗?”
顾皎抿了口茶水:“怕什么,我走之前和同僚说了,我要去三楼看看,若是一个时辰内还没下来,就上来找我。”
王梦溪脸色更差了,他斜斜地横顾皎一眼,大概是真不想和她这种下作龌蹉的人说话。
“哎呀!上次没有进茶室,都不知道王先生住的地方风景居然这么好。”顾皎环顾四周,目光落到那扇巨大的琉璃窗上。
窗户正推开,映入眼帘的是繁华的坊间,脚下就是集市,那里比肩接踵、人声鼎沸;再往东边看,能隐约窥到皇城飞檐的一角;往西边望,能遥遥瞻到承天府凌天的旌旗;而径直望出去,顺着走,过几个街坊,正对面就是朱雀街。
视野过于开阔了,就算说整个燕京都尽收眼底也不夸张,“鹊风楼地段既然如此好,皇城中的观星塔都没有这样一览无余的视野吧,而且鹊风楼的墙壁里包裹的是铁皮,本官越来越好奇这里的主人到底是谁了。”
王梦溪嘬饮着茶,冷冷道:“你不是早猜到了吗?”
顾皎放下茶盅笑了笑。
“毕竟胥山道人死了这么多年了,谁会想到他头上,前朝国师居然是个开青楼的,传出去了怕是世人都以为咱们燕国是个浪荡奢靡的嫖客窝呢。”顾皎靠在软枕上,敲了敲桌子,回过味来,“噫,好像的确如此啊。”
王梦溪冷笑了一声。
“那么话说回来,你既然继承了鹊风楼,那为何还这般辛苦地卖画攒钱,就算你不想被人发现真实身份,手里总会有点银子吧?”顾皎做了个捻拇指的手势,“你的钱呢?”
王梦溪沉寂了片刻,起身拉下房梁上的一匹笼纱,递给顾皎。笼纱已陈旧了,烫金的兰花斑驳,上面隐隐能看出当年的流光溢彩。
“鹊风楼并不总是在赚钱,一个花娘从小培养,起居饮食、调.教行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世人传鹊风神女值千金,并不是仅仅是美誉,上好的花娘,从总角到出道,算起来也接近一千两了。”王梦溪轻抚这条古旧发黄的月白笼纱。纱布脆弱,如同蝴蝶轻颤的翅膀,好似轻轻一碰就会粉碎,搭在横梁处的位置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像是深秋的枯叶,完全无法复原,毫不轻柔,只剩粗糙的质感。
他抬起头,望向顾皎:“老师说,楼内陈设要是燕京最好,每三年更换一次墙纸屏风,绝不能有黄斑,必须保证光鲜亮丽,这又是要用钱的地方。我光是支撑这个鹊风楼就很困难了,我现在又不能用自己的名号在外卖画,几乎是没有收益的。”
顾皎年少时曾跟着外祖父在外经商一年,耳听目染,也知道做生意中的隐情,其实越是大型的生意越是容易亏本,许多大商人都靠着举债度日,拆东墙补西墙,一朝资金链流通不了,就是万丈高楼轰然倒塌。
鹊风楼如此金碧辉煌,内里枯瘦,也是常有的事,更别说王梦溪如今只有一栋鹊风楼,还是栋颇有规矩的鹊风楼。
不拍卖花魁初夜,不用五石散控制,不贩卖人口,允许花娘自己赎身,准许宾客自带花娘……这样的青楼,能赚到什么钱。
做皮肉生意做到王梦溪这样潦倒下场的,这世间真没几个人,王梦溪还真是个人才。
“大人非要见我,是有什么理由吗?”王梦溪一下下地摸着纱布,他往前探身,“还是说,大人也是来找那张藏宝图的……”
他忽然止住话头,刹那间,身上笼罩下极具压迫性的阴影,他藏在纱布下的手腕被人钳住了!
那个力道强迫他缓缓地抬起来手来,王梦溪用力抵抗,冰冷的脸上裂开一条缝隙,透露出一丝慌乱,眼前这人的膂力极大,如铁钳般,他根本无法撼动!
王梦溪的手暴露在阳光下,上面颤着冷光,他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面上开着极深的凹槽,一看就知道是专用来杀人的凶器。
顾皎掰下王梦溪手里的匕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翻来覆去把玩:“是把神兵利器,可惜你是花拳绣腿。”
王梦溪瘫软下来,背后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的一样,他缓慢地吐出一口绵长的气息,不再挣扎。
他看向眼前的这个人,男人坐在窗边就像是一座无法攀越的大山,即使男人面容平淡,嘴角微微挑起,可还是让人打心底敬畏。
剥皮使君秦伯爷,果然名不虚传。
“你想问什么?”王梦溪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顾皎还在因为秦骅的力气沾沾自喜,心里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洋洋得意,她只是察觉到王梦溪不对劲,没想到轻易一拉,匕首就到了自己手里。
“嗯?没想问你什么,就是来告诉你一声,谢芸我救不出来。”她把转过匕首,把刀柄对着王梦溪推了过去,“喏,你的刀。”
王梦溪愣住了,匕首从他身边滑过,“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轻微的声响在王梦溪耳朵里宛如雷鸣。
“可是府君说……”王梦溪刚开口就立马闭上了嘴,他死死咬住嘴唇,“那应该还是能把人赎出来吧?”
“赎出来?我不是和你说过么?你把钱给谁去?我不收钱,徐大人倒是收钱,但是你这点钱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你得往上翻上三番,不,十倍。更别说这次是谢家要谢芸死,我也不想得罪礼部尚书――徐貔也不会。”
王梦溪彻底没了话。
“不过若是你以胥山道人的学生名义去登门求情,说不定还真会有点用。户部尚书家的公子相当看重胥山道人的画,你与他交好,再借机自荐于陛下,当今圣上最好丹青,谢娘子肯定能出来。”顾皎说。
顾皎把话已经说到头了,现在想救谢芸出来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不过这也是天方夜谭,王梦溪肯定想过这个法子,却还在鹊风楼自产自销――他肯定是不想暴露身份的。
“我同僚还在等我,先下去了。”顾皎起身向王梦溪拱了拱手,王梦溪如今已没有精力分去顾皎,木头人一样泥在座垫上。
她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她听到王梦溪往前几步,被东西绊了一下,干涩着嗓子道:“秦大人。”
顾皎止住步伐。
“若我真的去自荐,能劳烦秦大人……劳烦秦大人护我周全,待我就出芸娘,我们立即离开燕京,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我凭什么帮你?”
“事成之后,”王梦溪紧紧地咬住后牙槽,闭了闭眼,下定决心才说出接下来的话,“事成之后,这间鹊风楼,王某愿低价转让给大人。”
顾皎听后不屑一顾,好像谁稀得要你这中看不中用的破玩意儿似的,还要掩护你们一对苦命鸳鸯出城……其实也不算太亏。
鹊风楼啊,燕京第一青楼,举国闻名,王梦溪入不敷出那是因为他不会做生意,但是她顾皎能一样吗?
再不济她还认得曲夫人,这样的好事,曲夫人合个伙很正常吧?
须臾间顾皎思绪万千,她踌躇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王先生,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这样,你去出庭做个证就好了。虽然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你这个人证还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毕竟是我们自己家的官司,从轻处罚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