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往生镜前浮生尽（1）
第144章往生镜前浮生尽（1）
突然之间被江凌枫上演了这么一出委委屈屈、期期艾艾的如被弃绝的怨妇般的抱怨，众人因着他方才那一场充满厮杀与豪气的回忆而逐渐沉寂下来的心情，在顷刻之间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不停的冲江凌枫翻着一贯以来的白眼，月落那故意作出的不屑表情之下，掩藏着的，却是欢乐畅快的笑意，站在一旁始终微笑着的元九君，此刻更是捋着白白的胡须笑出声来，就连那一直冰冷着脸面的临泽，此刻也在唇边悄悄的攀上了几缕笑意。只有始终站在月落身旁不远处的暗月，则从始至终神色恍惚的看着对面的江凌枫，往昔明亮璀璨的眸子中闪烁着不甚清明的情绪。
方才江凌枫讲述的那段仙魔相争的过往，她确实没有亲身参与其中，然而算算他所提到的时间，暗月的心中却不由自主的沉了一沉，缩在袍袖中的手指紧紧的攥着那一方衣角，江凌枫所说的那个时候，恰好是她初初从混沌之中苏醒而出现在六界天地之间的日子。想想江凌枫在回忆中不经意间提到的慕青寒说过的魔族力量的异常，暗月知道，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出在自己身上。
落空的目光忽然被一个素白的身影所填补，回过神儿来的暗月才猛然间发现，自己已经跟向着忘川河源头走去的众人相距甚远。于是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却正正好迎上江凌枫送来的目光，心中一时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情绪，暗月只觉得一团柔丝在腹中盘旋、纠缠，丝丝缕缕，剪不断，理更乱。于是只好装作没有看到他目光中的好奇与关切，暗月低下头，第一次错开了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小跑两步，追上了走远的人群，却不禁在心中嘲笑着自己何时也学会了这样的小女儿作态。
从江凌枫和萧夏的旧居到忘川河源头还有一段不算太近的距离，然而因着暗月这个魔族中人的特殊身份，江凌枫一行人不想太过招摇，以免徒生事端，是以众人只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似是观赏美景一般的缓步而行。
沿途风光旖旎，凡间的二月天不过是冰雪消融、蓓蕾初绽，仙界的二月天也不过是春风融融、草意茫茫，然而此处的二月天，却如仲春时节一般，翠柳逐风，鸟鸣婉转，百花齐放间彩色的蝴蝶翩翩起舞，草波柔柔的荡漾在明媚的日光下。若不是此番确实心有旁骛亟待解决，众人便真的想要在这里小住一阵，好好的赏一赏花，望一望月。
遥遥的，月落便听到了那哗哗的水流奔涌而下的声音，抚过面庞发丝的春风依旧温暖，却沾染了湿润的水气，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一直跟在身边聒噪不已的元九君，只见他笑眯眯的点点头，说道：“转过脚下这个弯，便是你们要找的忘川河源头了。”
元九君的话音才落，众人的脚步便已经转过了那个弯道，一路走来始终宽广无垠的视野霎时间被遮挡，然而却并不晦暗阴霾。哗哗的流水声奔涌在耳畔愈发强烈，然而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的，却不是借着水声所想象出的那从高高的悬崖之上倾泻而下的湍急水流，而是光洁如洗、湛蓝如碧的晶莹平面，仿若一面修葺完好的淡蓝色水晶镜面，在灿烂的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而那水晶镜面的遮挡之后，才是那暗潮涌动、狂奔倾泻的湍急水流。
“这便是汇集了六界一切生命的一切记忆的忘川河的源头了，也叫‘往生镜’，你想知道的所有一切，都在这里。”语气莫名的有些沉重，虽然是在对月落说话，然而却没有转过头去看她，江凌枫只是站在忘川河畔，负手而立，湿漉漉的暖风将他没有束起的墨发并着宽大的素白衣袍向身后带起，洋洋洒洒，仿若一幅随意泼墨却意境上好的水墨画。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了？”蓦地有些迟疑，月落抬起的脚步猛地停在空中，僵立半晌又重新落回原位，望着这近在咫尺的忘川河源头，眸色之中微显怔愣，娇嫩的容颜上布满彷徨而不知所措的迷茫。
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只消再轻轻的向前迈出一小步，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所有的渴求与盼望，所有的期待与答案，都会在顷刻之间得到解答。然而却为什么突然退缩了呢？忽然之间便僵直了身子，仿佛被天山顶峰上最冰冷的寒风吹过而霎时间冻在原地一般，此刻的月落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只有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心脏，一下又一下的重重敲击着，令她更加惶惑不安。
这毕竟，是自己曾经拼命想要忘记的过去啊！
究竟是要有多惨痛，究竟是要有多么难以面对，才会令自己想要用忘记来逃避？
跳动的心脏猛地缩在一起，站在忘川河畔的这一刻，月落才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根本就从未真正的正视过这个问题。总是不断地告诉自己，不管真相是什么，自己都一定要知道，不管真相有多么残酷，自己都一定能够面对，可说这话的时候，她却忘了，当初那个选择依靠忘记来逃避的人，恰恰也是与现在一模一样的自己！
紧紧的咬着下唇，却不能克制那突然颤抖起来的身体，僵直的双腿忽然有些发软，苍白的无力感仿若一棵带刺的藤蔓，从脚底生出，一路沿着脚踝迅速缠绕上升，紧紧的勒入血肉之中，疼痛难忍却又无处可逃。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想那无力的双腿竟是站立不稳，摇晃一下便眼看着就要向后倒去，一双温热的大掌稳稳地将她扶住，慌乱中转头，那站在她身后的人，正是自从江凌枫出现便几乎一语未发的临泽。
“不要害怕，做你想做的，我认识的月落是不会因为事情的真相太过残酷而有所退缩的，况且，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声音清冷如蓝天玉碎，在水汽蒸腾的阳光下闪着亮莹莹的光芒，却又沉稳如磐石，令人无端的感到心安，浅色的眸子将月落略带迷茫的面容深深的映入漆黑的瞳仁之中，临泽收回扶着月落腰身的双手，极为认真的说道。
心头猛地一震，月落张大了双眼，紧紧的盯着眼前临泽那棱角分明的脸庞，他认识的月落，他认识的月落，临泽他于自己果然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故人”！然而却没有细细思索，更没有紧张盘问，因为一切的真相尽在她伸手可得之处，而真正震慑她心头的，却是那一句低的快要听不到的“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
你会一直站在我身后。
凡间如意小馆的数次相遇，或悲伤、或欢笑，自己看不到的身后，总有一个素衣锦袍的身影在默默凝视；青华峰上的短暂偶遇，自己没有觉察的身后，仍是有一个随身携一管洞箫的身影伫立而望；就连这几日在羽山赤海的风浪中，自己感受得到的身后，依旧有一个面容清冷、沉默寡言的身影无声相随。
你会一直站在我身后，你原本就一直站在我身后。
潋滟的眸子中蒙上些许的雾气，却抵挡不住那穿透而过的坚定之色，对着难得含笑看着自己的临泽，月落没有说话，只是极其郑重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迈出了那迟迟不敢迈出的最后一步。
“把手给我。”沉默的盯着临泽许久，江凌枫才缓缓的将那充满冰冷的探寻意味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稍稍敛了敛眼眸中的杀气，重新抬起眼帘，江凌枫的桃花目望向月落时已是一片柔和之色，语气淡淡的，江凌枫牵过月落递到身前的那柔若无骨的白皙手掌。
赤红色的光芒瞬间笼罩二人的手掌，霎时之间一团清冷的火焰自掌心蹿出，艳红的火苗霍霍而起，却没有丝毫灼热的温度，仿若那盛开在孟婆凉亭之下的曼殊沙华，艳红似血，却冷冰冰的没有一分一毫的热度。
温润的双唇轻轻颤动，江凌枫的口中似是在默念着什么，掌中燃烧着的清冷的火焰顷刻间化为一个红色的火球飘离掌心，缓缓的向那光洁如镜的忘川河源头飘去，然后“噗”的一声，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就在众人略带疑惑的看着那似乎无甚变化的往生镜时，那晶莹透亮的蓝色镜面却在忽然之间化为赤色的火焰，熊熊的火焰蓦地向天空蹿起，然而那倾泻如注的水流奔涌之声却仍旧不绝于耳，前一刻还暖意融融、明亮万分的天空，霎时间布满暗沉的红色，仿佛很久很久之前便已经干涸的血迹，斑斑驳驳的倒映在仍旧清凌凌的忘川河水中，奖天地之间全都染上了凄凉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