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如意小馆相思醉(2)
第122章如意小馆相思醉(2)
“那间雅座此刻可有人占着?”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一身红衣锦袍如火的公淳容良,月落方才那沉重而忐忑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仿佛玩世不恭的他天生就有一种魔力,能让看到他的人不自觉的放松心情。于是脸上漾起几分笑意,月落故意一板一眼的说道,抬手打开那青色的竹帘便要往酒馆里面走去。
“月落姑娘来访,那雅间就是此刻有人我公淳容良也得立刻给请出去,更何况姑娘忘了,容良曾说过,这雅间本就不对外开放的。”今日的公淳容良手中却是没有拿着那片刻不曾离手的羽扇,干脆利落的抢在月落面前将那竹帘掀开,然后伸出右臂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春风满面,风度翩翩。
扬起的唇角不由得更加向上翘了翘,月落微微颔首,抬脚便走进了酒馆。虽是阖家团圆的新年,然而酒馆里仍旧不乏人来人往,然而那丝竹管弦与鼎沸人声之中透出的,却是又与往常不太一样的欢愉。抬眼看去,清雅的酒馆之中仍是三五成群的围桌欢饮,但那围着桌子笑谈风声的却多了白发的老人与年少的孩子。站在酒馆之中定睛看了半晌,月落才反应过来这是携家带口的欢聚场面,心中不由得暖意融融。虽是自五百多年前醒来之时,她的身边除了江凌枫、凝霜和花盏之外再无第四个人,然而此刻的月落却总觉得如此场景是那样的似曾相识,她相信,自己也曾是这全家团圆、其乐融融中的一员。
“月落姑娘今日想喝点什么酒?”公淳容良那带笑的嗓音不失时机的在月落身畔响起,负手而立,那英挺的眉眼却笑如春花,侧身看着微微有些怔愣的月落。
“还是你请客吗?”眼波流转中带了些许的顽皮之意,置身于这浓浓的亲情包裹之中的月落,心下柔软万分,方才的沉重不安与惶惑恐惧也消失了大半,于是玩闹之心顿起,月落转身看向笑意盈盈的公淳容良继续说道:“我似乎还记得,上次在客栈中,有谁说过他家店主人还想请我们吃酒来着,你可不要因为只来了我一个人就食言啊。”
仿佛被这浓浓的节庆之意所感染,月落那粉嫩的双颊因着这笑意而更加灿烂,然而她却不知道,那看似消失大半的沉重不安与惶惑恐惧的情绪,只是暂时的被那薄薄的雾气笼罩,现下虽是看不清、看不见,然而等到风吹雾散,它们再次赤裸裸的呈现,那铺天盖地涌来的,便不仅仅是那惶惑不安的情绪那么简单,那席卷而来的,更是能将人湮没以至于令人窒息的孤单与寂寥。
“那是自然,”慵懒的语调中带着雍容华贵的底蕴,公淳容良立刻接口答道,“就算没有那日未成功的邀请,这大过年的,月落姑娘肯来我这小馆赏光,容良我自然也是要好好的尽尽地主之谊的。”一边说着,公淳容良便一边向始终跟随在自己身侧的小厮递个眼神儿,后者心领神会,立刻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将月落引进那雅间之内,公淳容良同她打趣几句便也识趣的退了出去。自小在这市井之中敞开大门做生意,见惯世间百态的公淳容良又怎会看不出月落那笑容之下掩藏的深深的落寞之情?如此欢庆佳节却一人来到凡间的酒馆自斟自饮,想来她是在等一个不一定能够等得来的人。只是那素衣锦袍的身影时不时的在眼前出现,公淳容良那精明的眸子闪了几闪,调转脚步,便离开了如意小馆。
雅间内陈设如故,那雕花的窗户旁仍是一枝清雅的腊梅旁逸斜出,黄嫩的花朵次第绽放,清雅的香气溢满整室,只是因着过年而贴了许多妙趣横生的窗花,在阳光的照耀下红彤彤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月落抬手将那酒塞拔出,浓浓的酒香顿时溢满整间屋子,却不似上次的酒意那般清冽,而是淳厚温香,令人酒未饮便神先醉。独酌一杯,月落耳听着那雅间外热闹的欢笑之声,心下的暖意不由得渐渐化作一片孤寂。转头向那屏风之外望去,月落那空寂的内心似乎想要从那热闹的场面中抓住一些什么,却无意中瞟见了那屏风之上的山水,才发现早已换了一幅图画。
于是举杯独酌,月落细细的欣赏起那新换的屏风,层峦叠嶂,云起缭绕,最高的山峰顶上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伫立,殿前梅花飘落中一个纤细的人影隐隐约约伫立徘徊。那画中的场景似是眼熟非常,然而几杯陈酿下肚,酒量本就较浅的月落此刻被这满室热闹的酒香一熏,早已是头略发晕,神思飘忽,怎么也想不起这画中所画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熟悉的场景。
手中的酒一杯接一杯喝入腹中,月落望着那窗外那渐渐西沉的斜阳将金色的余晖一寸一寸收回,心中的孤寂凄凉的不安之感却一寸一寸的铺展开来,密密麻麻的,仿佛无数极细极尖的钢针戳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痛,却并不激烈,而是一波接着一波,绵延不绝的将她淹没。
慕青寒他终究是厌弃了自己吧。
唇边带着笑,月落把玩着那空空如也的酒盏,泪水却不知何时从眼眶滑落,冰冷的滑过脸颊,落在唇边、和入酒中,酸涩的一如她此刻那充满绵长的疼痛的内心。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么?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么?可是为何,心还是会如此的痛,心还是会如此的空?
夕阳如血,残泪如冰,泪眼朦胧中,那斜斜伸入窗棂的一枝腊梅,忽然的便开始抖动,绽放的梅花扑簌簌的从枝头飘落,满目凌乱,风静枝止,却是满目空寂,方才还繁花簇拥的枝头,此刻已是光秃秃的只剩下几个小小的花苞,畏畏缩缩。
“你这酒,叫什么名字?”将最后一滴酒饮尽,酸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酒滴滑落腹中,却带来一阵空虚寂寞,声音里带着醉意,月落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雅间内的公淳容良,满面泪水凄然。
“相思醉,武陵城外有三里桃林,年年只开花不结果,这相思醉便埋在那桃花最繁茂的树下,十年启一坛封。”声音悠然,见到满脸泪水近乎花了妆容的月落,公淳容良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之情,仿佛早已预见这样的结果,也仿佛早已见惯了如此的场景。是见惯了的,那个素衣锦袍的英挺身影,多少年了,总是这样自斟自酌,在这满室的热闹中更显得寂寥孤远。
“相思醉,相思醉,真是个好名字,苦苦涩涩,回味绵长,让这心里啊,空洞洞的,好像缺了个大口子,真是好酒。”因着酒意微醺,月落双颊酡红,笑着看向公淳容良,却止不住的落下泪来,伴着那娇俏的容颜,怪异之中却带着那么丝丝缕缕诡异的美。
“其实,你是知道他不会来的吧。”伸手向月落递出一条锦帕,公淳容良的声音里少了几分慵懒,多了几分说不清楚的情愫。那素白色的帕子上绣着几朵蓝色的小花,花瓣简单清丽,正是月落最爱的雨玲花。
“多谢,”并未注意到那锦帕上的花色,月落接过手帕将滑落在下巴的泪水擦干,点点头,神色略带恍惚的说道:“是我犯下的错太过离谱,我不怪他,可我却还是奢望他能来见我,是不是很可笑?”
“你与他人之事我并未曾参与,即便有所了解,但我终究并非当事之人,所谓前因后果,所谓往事纠葛,所谓情感神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不同,所以,你是否可笑,或者他是否应该来见你,都不是我能评判得了的,也不是我应该去评判的。”如玉的容颜上漾着温润的笑意,公淳容良声音清朗。
他人自有他人意,何必妄测断卿肠?
“你倒是看得通透,”抬起眼帘,月落那眼眸中的水意仍未褪去,然而脸上却带了真心的笑意,“就这心思来看,你我之间,或许你才应该是那个仙人而我是凡人才对。”毫无顾忌的说了实话,月落知道,睿智如公淳容良,怕是早已看出她的身份本非凡人,即便他此刻仍不知她是仙,如此坦诚相待,想必他也能坦然接受。
果不其然,公淳容良听了月落的话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你这话说的倒是跟我那个仙人朋友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仙又如何,凡人又如何,除了那寿命的长短不同之外,终究不过是看内心所思所想,或者从我来看,一世便活那么长久,却也是无聊的很。”
“公淳先生说的是,是无聊的很啊,”轻叹一口气,月落接口说道,“尤其是你那个仙人朋友,现下结交了你虽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等你最终百年之后,他才是要开始真正无聊且孤寂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