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悬崖边缘(下)
事务所接到一起寻找失踪人口的调查委托。伊丽莎白・福斯归纳每日调查进度时尼尔才注意到这宗委托。他问福斯怎么接了这类案子,不如叫客户去报警。
“你知道的,他们顶多装模作样忙活一阵,归档了事,等多年之后尸体冒头才会抽出积灰的档案:‘哦,是这倒霉蛋,我们得给他的老父老母亲打个电话’。”
“原来我没发现你是个一腔热血的人,福斯太太,怎么不去当警察?”
“试过,他们都是一路货色。”
“行行,别捧哏了,谁接的?”
“杰克森。”
“那个乌龟?”迈尔斯・杰克森因为名字发音与英里相似,脑筋又总比别人慢几拍,被其他调查员起了个乌龟的绰号。
“乌龟先生倒是挺热心的,他说客户从老远的欧洲赶来的,目前为支付寻找儿子的开销在塞西尔酒店当清洁工。”
尼尔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伸出手来:“档案给我看看。”福斯把有关失踪者信息的文件夹给他,尼尔翻了翻。“布拉德利・瑞安,从苏格兰阿伯丁来的游客。”他想起昨天和Z一起看的新闻。“这是夏天以来第几起游客失踪案了?我们最好别管。”
福斯叉着腰叹了口气,大概是站累了,一屁股坐在尼尔的办公桌上。“老大,你有没有读过每年失踪人口的数据统计,警察可不会挨个去找的。还是你怕有所牵扯?”
“被黑帮盯上,悄悄割走值钱的肾脏然后和一池冰块丢在旅馆的人有多少?”
“那样尸体不会完整。而且他们已经不兴这种手段了,我指的是把尸体留在旅馆。”
“让我想想。”
“总算良心发现啦,老大。”福斯跳下桌沿,抹平裙子的皱褶。“今天我要提前下班回家,我丈夫的同事家里有个舞会。”
“那也不至于提前两小时吧?”尼尔忽然想起前夜和Z同行的一个人为何眼熟,那件事过去了很久,不过是巡逻时正好碰到街头持械斗殴的青少年而已。又或许不仅仅关于少年犯。有些被关进牢里的青少年学得很快,进去之前可能只会偷偷钱包,出来时却样样精通。
“我要去做头发和指甲、挑衣服、还有化妆......”福斯掰着手指细细罗列她的准备事项。尼尔拿起她的写字板朝她手心一拍。
“行了,去吧去吧。”
“那杰克森接的委托......”
“别让我后悔。”
“拜拜老大!”福斯从门缝迅速溜了出去。“你最好了。”
他翻出抽屉里的号码簿,门再次打开,福斯探进脑袋:“你带扎克瑞一起来怎么样?杰基的女性同事半数单身。虽然我知道老大你对女人不感兴趣......”
尼尔的呼吸漏掉一拍,喉咙发干,他不确定福斯是否看清了他和Z之间的猫腻。福斯继续自说自话:“就算你已经娶了这间办公室,偶尔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嘛。再说,扎克瑞一定会很受欢迎,我赌十美元。”
“你可以打电话问他乐不乐意,我说不动他。”
“那你呢老大?”
“我开始后悔了。”尼尔竖起三根手指,福斯没明白。尼尔开始倒数:“三、二......”
“收到,马上滚。”
尼尔盯着布拉德利・瑞安的母亲提供的照片看了几秒,离开座位,轻轻推了推门把手确认已关好,拨通道格拉斯・韦伯的电话:“嘿,道格,我是尼尔,你还记得我当巡警那阵儿,逮捕过一个捅伤人的小子吗?未成年,凶器是弹簧刀。”
韦伯说他不记得,问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我前几天好像看到那孩子在街上晃悠,没想到他已经被放出来了。那案子是怎么判的来着?当初庭审时我做完证就走了,没听到判决。那孩子本性不坏,我想帮帮他,以免他再进牢子。”
韦伯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管闲事,说他去查查档案,过会给尼尔回话。
他努力回想前夜和Z在一起的其他人的面孔,另一个面熟的家伙戴了眼镜,留着络腮胡,约摸三十岁上下。他尝试在脑海里把胡须的部分抹掉,看起来年轻多了,但他仍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
略略思索后,他拨通了Z的电话,用的是手机而非办公室座机,Z不等他开口:“你该管管手下那娘们儿,尼尔,她也太好事了。”尼尔笑骂他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娘们儿”这个词准会给那些性别政治运动家当场绞死的。Z问他还有别的什么事吗,尼尔说今天也会很晚回家,让Z早点睡觉,别等他了。Z不大高兴,尼尔又说Z要是嫌无聊去找朋友玩也不错,他留了张卡在书房抽屉,挂在门口那件外套口袋里还有些零钞,若他想开车出门兜风,那部旧福特的车钥匙在鞋柜顶部装硬币的碗里。
Z说自己打车就好,不过他们不会在外待得太晚。“你也别忙过头了。爱你。”
“也爱你。”
电话那头的Z一愣,大概是没料到尼尔会轻易说出口,随即回复他晚上见,语调轻快。
尼尔本想问他今晚是不是去斯蒂尔,话到嘴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感觉心跳变得很快,以往他产生不同寻常的预感时也会心跳加速。
他将一支笔夹在拇指与中间不停转动,回想那个少年犯的信息,姓氏他不记得了,名字可能是巴里或巴利尔。半小时后韦伯回电,问他询问的小伙子是不是叫巴利尔・韦斯特伍德。尼尔默默在心里念了两遍,说就是这个人。韦伯告诉他巴利尔犯事时年近十八,当时法官给了巴利尔两个选择,坐牢或进入军队,巴利尔选择了服役。“你不用瞎操心,我托人查了下他的军部档案,两年前光荣退役,应该能自己谋份好差事。”
尼尔感谢他费心,韦伯说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另外谢谢他上次寄来的酒。
他们就福斯闲聊了几句,尼尔说代他向韦伯的妻子问好,便挂断了。他端起福斯煮的咖啡喝了一口,饮料早就凉透,又酸又涩,苦味从舌根一波波翻卷上来。他想抽根烟缓解口中的怪味,从办公桌右下角带锁的柜子里取出包万宝路,软装卷烟藏在一叠档案夹与木板的夹缝里。自Z来事务所帮忙,尼尔放在抽屉里的香烟与火机就被没收了,和号码簿摆在一起的烟盒换成了罐薄荷糖。他在办公室里每个柜子和抽屉里寻找,从文件柜顶的盆栽脚边发现一盒不知多久前落在那儿的火柴。香烟终于点燃,味道却像融化的塑料吸管。他用一根手指推着香烟盒,看它顺着桌沿滑入抽屉,心想要是Z发现了就随他处置。
抽屉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用力推拉几下,一道银色弧线扑向地毯,滚进桌底。尼尔弯腰用两指夹起那块仍在打旋的金属,放进上衣口袋。回家后他得提醒Z别乱放东西。陀螺是合金做的,冰凉、沉甸甸,隔着两层布料贴在胸口。他脑袋里冒出个怪念头,取出陀螺转动,它紧贴桌面边缘飞速旋转,似乎无止无休。啪嗒一声,尼尔拾起陀螺,重新放回口袋,最后离开的雇员熄了灯,百叶窗外一片黑暗。他摩挲自己的手机许久,拨下家中的座机号码,无人接听。
他从保险箱取出另一串车钥匙,走到事务所后门停车处,在附近兜了一圈,从几个四角带滚轮的大型垃圾桶边找到根锈迹斑斑的钢条,钢条切面呈方形,像是从家具拆下来的部件。他走到供事务所调查员公用的雪佛兰轿车前,抄起钢条猛击保险杠,右侧前灯不慎刮破了。他将钢条扔回原地,发动汽车开到他相熟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厂主是他的一个线人。尼尔声明自己急着用车,厂主借他一辆主人许久未取的车暂时使用,别磕碰就行。尼尔说没问题,他尽快归还。
驶到斯蒂尔时街边已停满了汽车,恰好有个家伙从车边离开,尼尔用二十美元换了他的泊位。十点二十七分,他从街道对面看见巴利尔从斯蒂尔的霓虹灯牌下钻出,走到一辆漆面斑驳的帕萨特B6旁打开后备厢,从里面取出了什么东西,一件后裤袋足以装下的小东西。他静等巴利尔回酒吧,拍下车牌号码。
帕萨特的后备箱盖边缘有些黑色污迹,隐隐散发出腐败的臭气,那可能是尸体,也可能是高温下被遗忘了一周的食品杂货。尼尔正想回车里拿工具撬后备箱,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Z发来条短信,问他下班没有,自己打算回家了。
尼尔定定看了屏幕上的信息许久,叹了口气。他想抽根烟,却发现身边没有火机也没有烟盒,香烟那烧焦塑料般的气味还残留在口腔里。他按住音量键,看光柱滑下去,白色小喇叭被一道斜线割裂成两半。
十一点零六分,Z一行人离开斯蒂尔,坐进破旧的帕萨特,巴利尔没有与他们同行,朝另一个方向步行。尼尔确认帕萨特开走了,下车,远远缀在巴利尔身后。经过两个拐角,他以为跟丢,正要转身离开,却看见不远的一颗榆树下挨得很近、面对面交谈的两人。其中那个穿红白两色卫衣的是巴利尔,不时扭头四下张望,似乎在做非法交易交易。
公寓外表还算得入眼,大厅则污迹斑斑,电梯外门满是划痕。数字屏显示巴利尔乘坐的一班电梯停留在5楼。尼尔从安全楼梯冲上5层时正瞧见房门合上。他轻手轻脚靠近,记下门牌号:523。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透过门板,在走廊回荡,碎裂的酒瓶不时加入,间或能听到巴利尔跟随音乐嘶吼。
尼尔将耳朵贴上房门,确认巴利尔独居之后便离开了。
他将借来的车子归还,回调查所停车处。时间已过一点,屏幕显示五通来自Z的未接。他拨回去,说自己在回家途中发现手机落在了办公室,问Z还在斯蒂尔门口等待吗,Z说自己已打车回家。
Z在客厅看一部点播的黑白电影,洗过澡,身上有沐浴露的薰衣草香气。他的浴袍腰带打了个松垮的十字结,袍下是条黑色平脚内裤。尼尔越过沙发吻了吻他的脸颊,穿过客厅走进厨房。冰箱里剩的啤酒不多,尼尔盯着冰箱门上用磁石固定的购物清单,正要去拉搁有圆珠笔的橱柜抽屉,又松开手,转而从挂钩拿下把开瓶器。他拉开餐椅重重坐下,瓶盖飞了出去,骨碌滚开,他叹着气饮下一大口啤酒。Z关了电视,走到身后问他心烦吗。尼尔隐隐觉得相似的对话发生过。他提起事务所最近接的几个案子,又说算了,他不想把工作带回家,Z抚摸着他的脸颊说他以前也这样,把一切瞒在心里。
尼尔捉住他的手,吻顺着指节慢慢爬上手臂。“你可以跟我说说的。”Z轻声道。尼尔拖过他的腰,让他坐在自己大腿上。Z问他这两天兴致怎么这么高。尼尔撩起他的浴袍下摆,吻着他的脊背说他总能挑起自己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