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殿试行进眼前,怀京城里却又出了件热闹事。
青石看着自家郎君将只有几个字的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多遍,再想到递帖子那小厮的趾高气昂模样,便没好气道:“不过是请吃酒的帖子,郎君若是没空,咱们就不去。”
帖子上落笔的是蝇头小楷,字迹端正,末尾却是没落私章的。
宋遗青把帖子随手放在桌案上,指尖捏了一枚莹白如玉的棋子把玩。他视线落在厮杀正酣的棋盘上,嘴上却调笑着青石。
“一个帖子,怎得又惹着你了?”
指腹轻轻摩挲,突然觉得手中本该圆润的棋子有些硌手。宋遗青微愣,眼神从棋子上扫过,原是缺了个角。如此才想起来那日风雪夜,面对裴潋的调笑,他恼怒扔了枚棋子的事来。
青石自然不晓得他心中所想,仍旧说着对下帖之人的不满。
“郎君可是没瞧见,杨平韩的小厮鼻孔都要冲着天了。不就是春闱得了个第三名么。眼下又联着前两名在进士楼大办什么文人宴,怕的是怀京没人知道杨平韩这个人呢。”
他上唇碰着下唇,不消片刻就把心里话倒了个干干净净。
在他看来,杨平韩准没安好心。第三名给百多名的人下庆贺的帖子,这是膈应谁呢!
缺了角的棋子被落在棋盘一处,对气势汹汹,步步紧逼的黑子瞬间形成了牵制。宋遗青努力把裴潋没个正形的模样从脑海里赶出去。
他面上平和,丝毫不被杨平韩的帖子影响。
“你想的委实刻薄了些,不过是中榜之喜,一同聚一聚罢了,他又没招你惹你。”
其实,宋遗青说一半留一半。青石只顾着为他喊不平,但此事哪里只浮于表面?能在春闱榜上有名的,只要不犯错,再不济也是个同进士出身,将来都是同朝为官的。杨平韩主张办文人宴贺喜不假,却还有的是为了同未来同僚们打好交道,笼络人心。
帖子想来只送了中榜之人。百来号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宋遗青在这种宴会上缺席,只怕要在文人间落个自视清高,目中无人的话柄。
所以无论愿还是不愿,这文人宴总要走一趟了。
他心思百转将帖子背后的所有错综复杂扯的干干净净。青石性子天真,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绕绕,仍一边干活一边诉委屈,看的宋遗青好笑又不知如何说明。
春闱每年都有,但有人大摆文人宴的事却是头一遭,还是文人间的盛事。衡朝又是重视习书的风气,一传十,十传百。因着慕名而来的读书人和食客,进士楼的进账比往日翻了整整三倍。
文人宴的时辰定在晚间,进士楼的掌柜乐呵呵的翻看这几日的账本,看着上面的银钱数目就觉得还是读书人的钱最好挣。
他看的入神,满脑子都是雪花银子。一楼大堂向来人多声杂,因此等陈君琮和孟阮清二人走到柜台前时,掌柜的愣是没有发觉。
“咳!”
眼见着掌柜的盯着账本都要流口水了,孟阮清再也看不下去。他抬手在柜子上敲了敲,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这进士楼生意红火,怕是与樊楼也不相上下了罢?”
掌柜的猛然听得声音唬了一跳,待抬头,才看清来人。
两人身高几乎不相上下,一人面容沉稳,穿着身黑色长褙子;另一人便是方才说话的,嘴角正带着促狭的笑意,他身上的天青[衫好似最上乘的青瓷,衬着张清秀的文人脸来。
经过短短一息的打量,几乎确定这二人与大堂中慕名而来的读书人无甚差别。掌柜本能使然,立即堆起笑颜问:“二位郎君是用饭还是住店?”
说着,他不愿放过一点捞钱的机会,又将文人宴拿出来说事。
“郎君们来的可巧。今年春闱前三名都住在店中,此时正大摆文人宴,请的俱是金榜题名的……”
掌柜的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白光一闪,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就静静地放在了他面前的账本上。他登时没了声,几不可闻的咽了咽口水,眼中贪婪之色尽显。
银子出手,陈君琮也不耐烦听掌柜唠叨一些他们都知道的事,长刀直入,简洁明了。
“我们二人慕文人宴盛名而来。不知这银子可够定下宴会附近的雅间?”
“这……”
掌柜的黑色的眼珠儿转了一圈,颠着刚到手的银子,笑的有些勉强,“郎君也知道,近日慕文人宴而来的人不少,这雅间本就不够。至于宴会附近的就更……”
他故意不把话说完,打的是想赚更多银子的想法,把商人重利的特性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银子足足二十两的分量,竟还满足不了眼前这人的贪欲。孟阮清冷哼一声,别在腰间的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扇面上绘的墨竹直晃掌柜精明的一双眼睛。
“再添二十两。”孟阮清又从自己袖中掏出同样份量的一锭银子扔在掌柜的手心里,目光暗含凌厉道:“这总该够了罢?”
若是还贪心不足,今晚这事办不成也得把这奸商拉去官府唬上一顿!
像是能读心似得,掌柜的虽然贪,也晓得见好就收,忙不迭收了四十两的银子赔笑。
“够了够了。”
说着又喊了肩上搭着巾子的小厮领二人上楼。
文人宴设在进士楼三楼,直冲着木梯那间就是。小厮掀了隔壁雅间的竹帘客客气气招呼,“二位郎君请。”
听着旁边雅间隐隐约约传出的推杯换盏的声音,陈君琮道了声“有劳”便率先抬脚进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