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闻喜宴是在唱名之后隔两日,卡着最后一日,裴潋总算在一字轩买来的宣纸上落下自己的私章。晚间又换了官袍赶到琼林苑。
琼林苑一反常态的不在内城,而是在外城,取的四周秀丽风光的淡雅之意。旁边就紧挨着金明池,垂杨相围,柳枝儿沾水依风摆动。
到了夜幕,琼林苑的宫人掌了铜鹤上的灯烛,烛光与春色交辉相应,光影阑珊中,被点了闻喜宴陪同的官员们三三两两的穿过朱漆拱桥。
除却那些官员,新科进士的着装却是摒弃了素色文人服。无论色彩还是形制上都多了几分新鲜。
崇政殿外唱名,志得意满,每个人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少年郎的意气风发。
闻喜宴比不得宫中宴会刻板拘谨,官家只会在中途遣人赏些物件,并不会亲自前来。再有丝竹歌舞陪衬,气氛倒也闲适热闹。
满座举杯痛饮中,有几个人却是各怀心思。
贺献吉跟着同科们挨个给在座的官员们敬酒,他中进士的喜色之下藏着紧张和忐忑,握着就被的指腹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在找,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前面的人俱是有酒不拒,等敬到了秘书省少监孟大人那里时,贺献吉的酒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贺献吉意外之下抬眸,却见是司农寺的少卿。
“我代他喝。”那人道。
不等孟阮清拒绝,陈君琮接下那杯酒一饮而尽。
琼林苑因为依山傍水,太祖建造时仿的是江南园林风格。用竹帘做墙,四周种了梨树。石阶旁有铜鹤衔灯引路。
这时节是各色花开的正盛的时候,宫人采了些梨花,白兰花等插在细颈瓷瓶中应景。夜风携带着花香,将那人的声音一并带入贺献吉的耳中,丝竹嘈杂间,他竟觉得有些耳熟,似是在哪里听过。
孟阮清酒量差,那是裴潋和陈君琮都知晓的。樊楼一事也是酒惹的祸端。如今是在官家御赐的闻喜宴上,万一醉酒出了什么失态的事,是要被问罪的。
他们二人赌着气,孟阮清确也是已经脑袋发晕,手腕软的几欲握不住杯子,这是将要醉酒的前兆。因此他默然看着那人替他一杯接一杯的来者不拒,像是永远不会醉似得。
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找罪受,怪不得旁人。
孟阮清这般冷漠想着,同时又不禁对前来敬酒的人生出怨怼。
终于熬走了这磨人的敬酒,又有宫人端了官家赏下的花。其中除了时令的,还有绢造的,俱放在木制的托盘中分列放好。
许是喝了那么多酒,连陈君琮都经不住了。孟阮清瞧他盯着木盘中的花半晌,忽而抬头对宫人展颜笑道:“竟是看的眼都花了,你替我选一朵罢了。”
那宫人尚是大好年华的姑娘家,哪里受得住这等儒雅风骨。她脸上生了红晕,细细挑了半晌才拿起一的朵芍药。
芍药是浅红色,花瓣全部舒展开,也衬得陈君琮肤色。
她拿在手里也不见对面的人有接下的意思,略微大着胆子抬头对上目光,忽然明白了这位少卿的意思。
孟阮清看着宫人含羞带怯的就要替陈君琮簪花,忍了几番终是突兀地插了手。
“你先下去吧。”他说。
快要插在司农少卿鬓间的芍药被孟少监拦下,宫人掩了眸中失落顺从退了下去。
捏着那朵芍药,孟阮清带着焦躁道:“这是闻喜宴,你却不知收敛举止,是想来日被御史台参上一本么?”
陈君琮拢袖,有理有据驳了回去。
“让宫人代劳历来有之,御史台怕是也不能说什么。”
两个人都像是倔劲儿上来了。心里升起的莫名焦躁无处宣泄,孟阮清突然冷笑反问,“酒喝多了,想让人代劳是吧?”
他左手握住陈君琮衣领把人倾着上身拉到面前,二人倔强的四目相对时,那朵芍药终于被他以异常温柔的姿态簪在对方鬓间。
哪怕现在孟阮清恼那宫人,但也不得不承认她出挑的眼色。
人花两相倚,衬得爽朗清举。
陈君琮微愣之下褪去紧绷的神色,转而真切一笑。笑的孟阮清浑身一颤,仿佛心尖上被春风拂过。他生了胆怯,急忙松了扯住对方衣领的手,低声别扭辩解。
“你替我挡了酒,我代劳给你簪花,如此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