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这场暴雨似永无止境。怀京城的百姓家都关了门窗,乐的享受天公给的闲暇。而在那有着“火城”之称的皇宫内,一道道足以震动山河的谕旨在九五之尊的人手上完成。
“小六儿,那些人还在殿外么?”
官家写完了谕旨,随手将上好的紫檀木毛笔扔在桌案上,也不管墨水弄糊了今早的子。
小六儿手里捧着玉玺,神色平静应道:“还在文德殿外跪着呢。”
自从散朝,不愿改旧制的官员冒着暴雨追着官家的脚步在殿外呼啦啦的跪了一地。都一个时辰过去了,那群年过半百的人倒也跪的住,雨水混着鼻涕眼泪句句都是忧心大衡,可也没能说动官家分毫。
听闻中书令陆仕觉还指着裴潋等人的背影破口大骂了半晌,喊的声嘶力竭,嗓子都哑了。
本以为官家是还顾着那些老臣的脸面,想各退一步。不成想官家面露轻松,轻飘飘道:“没走正好,你将这谕旨一字一句的读给他们听,然后再去一趟太常寺。”
接了好几份谕旨,小六儿只觉得似有千斤重,也不敢耽搁就要出门,又被官家一声叫住。
“对了,司农寺卿梁斗思的病该好了,总让陈少卿代劳也不是个永久的法子。”
闻言,小六儿回头,发现在朝堂上还震怒的官家此时脸上竟带着笑意,那是经久谋划终于得手的喜悦。
开了文德殿的门,雨珠砸下复又溅起湿了衣摆。外面仿佛从天际挂了个水帘,视野一片模糊,只有雨幕里的各色官袍十分亮眼。
看见小六儿出来,那些官员纷纷希冀的抬头张望,等瞧见他手里的谕旨,又是形容紧张。
小六儿站在廊下,面无表情展开谕旨。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官家接连而下的谕旨飞出了高深的宫墙,也让一众官员脸色苍白如纸,大呼江山社稷要乱了套。
中书舍人府邸内,于敬淮只穿了身素色长衫,外面披了件墨色大袖,除去了拢巾发丝微微显的杂乱。
他边挠着怀里猫儿边道:“杨齐愈等其余舞弊二十六人杖责五十,且终生不得科考。礼部吏部罚一年俸禄。太常寺少卿朱和升迁至太常卿。司农寺卿梁斗思身体大好,上子请命复职。”
说到最后,于敬淮听着窗外的雨声轻笑,“这一桩桩一件件真是环环相扣。”
于敬淮抱着的是上次带去南御苑的猫儿,宋复瞥了眼像比上次更肥的於菟,沉声分析。
“这些倒还好。官家设个什劳子三司,将户部,工部,宰执等职权分了大半走。还命裴潋出任三司使,陈君琮、孟阮清、谢谦等担任副使。这条才是戳那些人肺管子的谕旨。刘相若是在家中醒来听到了,只怕又得气晕过去。”
刚过了晌午,官家的谕旨就一条接着一条。其中一个明写了设立三司,掌管盐铁,户部,度支。这是明晃晃把大衡的财政全揽了,还捎带了些工部,兵部的活儿,甚至还有户部的民政之权。
除去以上这些,还有顾怀壁接管孟阮清的秘书少监一职。新科探花宋遗青和秦祈分别为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
怀里的猫被挠的舒服,从一开始的抓着手指头玩,转而打滚伸长了身子,脑袋枕在主人胳膊上慵懒的睡着了。于敬淮顺着於菟肚皮上的白绒毛。他干脆开了窗子,外面正是大雨冲刷,满眼氤氲朦胧,旁边的芭蕉叶郁郁葱葱延伸,恍若新生。
“雷霆之下,落在礼部和吏部之上却是轻的多。官家站在大衡之上俯视万民,看的清想的多。他不是先帝真宗,他想做的是太宗。”
于敬淮伸手掬了捧雨水,感受临近盛夏前的丝丝凉意,转而问宋复,“不知士衡兄又想做什么人?”
大衡始于太祖,盛于太宗,真宗只能算是中兴之君。官家吸取真宗教训蛰伏了这些年,一朝明了,那就是翻天覆地的威势。宋复想起自己儿子殿试情况,不由苦笑。
“抱仁兄分明知晓如今官家提携的俱是支持改制之人,却还要问上一句。犬子殿试一行,无论如何都是明面上的皇党。士衡虽不愿掺和其中,但也不能让我儿风雨之下而无退路。必要之时,宋氏一族都会站在他背后。”
说完,宋复也问:“抱仁兄可想清楚了?”
“嗤――”
不想,于敬淮抱着猫儿笑的浑身发抖,眸中闪过不屑道:“是誉望所归,亦或是大权在握,抱仁无妻无女的,要那些黄土加身也带不走的东西做什么?”
言毕,二人都轻笑出声。末了才听得宋复玩笑许诺,“你若是先走一步,我亲自送你。我若是先走一步,便让我儿送你。终不让你凄凉了就是。”
新晋皇党的宋复又失眠了。
宋府后院,两个人影并排坐在石阶上,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眼前池塘中微微荡漾的弯月上。
无言半晌,宋复叹了口气道:“罢了。官家让你做言官,你便安心做就是。至于赵晏臣……总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到这里,他面露些许尴尬之色。怎么说两家还是亲家关系。官家这改制搞得宋遗青校书郎的凳子都没捂热,就以皇党的身份挤进了赵晏臣的御史台中,然而看对方早间常朝的模样,是铁了心坚持旧制了。
宋遗青是没想到官家的谕旨下的那么快。短短七日,他从探花到八品直史馆,又到如今七品的殿中侍御史,整个人都还没适应这样快的转变。
想了想,宋遗青面含担忧,“可二姐姐……”
话未说完,就被宋复打断。
“这个可以不用忧心。赵晏臣固执了些,但也是君子,向来不屑用卑劣手段。”
父子俩又坐着说了许久的话,赶在天明前才各自回房歇下。
宋遗青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没能参加常朝。倒不是他的原因,而是官家下了口谕,罢朝三日。说是昨日都淋了雨,以免风寒侵扰了众卿的身子,特休沐三日。
去御史台报到的时候,宋遗青也没有见着赵晏臣,侍御史一边为他介绍御史台的布局,一边解释道:“赵中丞昨日淋了雨,正抱恙在床。你挂了名,领了腰牌就可以当职了。”
宋遗青:“……”
还真的被官家说对了。
平日里,御史台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赵晏臣决定。身为近乎隐形的下属,侍御史大多不会主动在朝堂上发表意见。不管旧党赵晏臣和新党宋遗青是不是水火不相容,反正在他眼里都只是同僚罢了。
等挂了名,宋遗青开始从熟悉御史台职务时,彻底傻了眼。
纵观御史台收录的弹劾中,从建元五年起,足足有一大半是弹劾裴潋的。上到不敬先祖,下到不注品性。
当然,再往前翻,也有一条是弹劾参知政事裴彦傅的。原因是,裴潋娇纵,打伤了秘书监张乐全的儿子,也就是现如今大理寺卿张文裕。
宫中,自文德殿内,小黄门各自接力捧着诏令疾步而行,口中高唱,“官家御诏――”
直到诏令传到了崇政殿前的小六儿手里才被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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