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陈君琮背对门而坐,待他回头看去,正与走来的顾擎四目相对。
为官三年,这人是他见过的第一个不像文官的文官。
在常人印象中,文官和武官首要的差别就是白。终日坐在府中和政要打交道,文官们自然个个生的白净。反倒是武官因着练兵,晒的黑不溜秋像个泥猴。
但顾擎的肤色不仅不白,反而偏黑。他穿着藏蓝色长衫往那一站,身上还带着海腥味儿。有棱有角的脸上不见笑意,冷眼盯着陈君琮这位京城来的大贵人和拱食的王平。
沈节不觉有异,起身为二人解释,“顾通判一向如此,陈副使不必多心。”
陈君琮只讶异于登州通判的外表,立即正了神色拱手见礼。
好在顾擎看起来不通人情,仍虚回了一礼。
多了个客人,桌子上自然又多了副碗筷。顾擎扫了眼被王平扫荡的菜碟也不下手,只道:“陈副使明日若无事,且随我去巡视军器库。”
要开海运,少不得和闻着金银味儿卷土重来的倭寇打交道。除了兵,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军器。
今日天色不早,又疲惫至极,正好休息一晚。陈君琮敏锐发觉顾擎熨帖之处,也少了因对这人外貌下的疏离,笑着应下。
“也好,这些日子便有劳二位照顾。”
登州似乎哪里都躲不掉带着腥味儿的海风,陈君琮是土生土长的内陆人,家乡顺昌更是和海不沾边。即使并不习惯这里的环境,陈君琮揉着眉心,在疲惫驱使下仍是沉沉睡去。
前些日子急着赶路,并不觉得多累。如今一经睡下,等醒来却已经是第二天日暮黄昏了。
陈君琮刚坐起身,睡意朦胧之际还以为在怀京府邸中,待闻到了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腥味儿才恍然回神自己身在登州。想到今日要去巡视军器库,当即没了困意收拾齐整翻身下床。
天色并不像昨日晴朗,放眼望去灰蒙蒙的,吹来的风都携带着凉意。
刚开了门,就见顾擎站在院子中,仍是冷着脸不见笑意。
“用了饭就走罢。”
衡朝各州府都有专门的铸造军器作坊,并不为京城统一管辖。每地的军器坊甚至互不相通。
登州的军器坊临海,为燕家包揽。
“起初并非家燕之燕,乃是避讳官家祖姓‘晏’字。”
顾擎提着一枚通判腰牌走在前头带路。脚下踩的是压平的沙石,路边就是奇形怪状的各色大小石头。白浊的浪花拍打沙滩,海天共一色无际。远处的风吹的二人衣摆“簌簌”作响。
反正是巡视,陈君琮免了官服,和顾擎穿了文人长衫,戴着能挡风的大帽,帽上的红色珠链固定在下巴处,免得被掀飞。
顾擎回头看这人一步步稳当走着,忽而起了些打趣的心思,故意问:“登州多的是沙石路,不比怀京宫城金砖丹墀。陈副使若是受不住,咱们可以骑驴去军器库。”
不若官员骑马,民间没那么多讲究,基本是骑驴出行。
即便开玩笑,顾擎也是板着脸仿佛探讨什么政务。陈君琮不禁好奇沈节这三年是如何与这人相处融洽的。
“顾通判也是京城而来,你能受得住,陈某怎得就不行了?”
一阵海风吹的发丝张扬,陈君琮按住头顶大帽,抬眸间轻巧解了对方的打趣。
两人自然没有骑驴去军器坊。到了地儿,顾擎将手里把玩多时的腰牌扔给守门的士兵,严肃道:“快去通传,就说京城三司副使陈大人前来巡视军器。”
这些日子顾擎是军器坊的常客,守门的人混的睡梦里都是他的脸,还未猜测旁边人的身份,听得了这句,当即绷紧了神色快步进去传话。
有眼色的仆从领了二人先到正堂倒上茶水招待。
顾擎正襟坐着侧首问:“陈副使可知登州最厉害的军器是什么?”
能中进士及第的,陈君琮才学是上等,处理政务也是稳妥,但对于这方面差不多是两眼抓瞎。细思半晌,他也只回了个大范围。
“火器?”
顾擎默然不语,打起了哑谜。
适逢军器坊当家的主人燕九支前来,热情打近乎道:“贵人到访,蓬荜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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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就免了,今日是陪陈副使前来巡视军器。”顾擎起身负手打断燕九支的话,意有所指道。
百余年来,登州的军器都是燕家所产,什么物件最厉害,燕九支心里门儿清。听得对方说的含蓄,他眼珠儿一转,笑颜再次挂在脸上。
“那二位请。”
军器存放是机密,还要避免潮湿光照。燕九支拿了盏烛台,用巴掌大的黄铜钥匙开了一处石室的大锁。
随着齿轮带动石门打开的闷响,微弱的烛光映照出里面模模糊糊的轮廓来。但仅仅一个轮廓,也让陈君琮不由得呼吸一滞。
里面整齐罗列着消失已久的弗朗机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