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怀京是干旱许久,不见一滴雨落下,却不知衡朝旧都宁州已是惨绝人寰之象。
江南府城墙上,纵使有人撑着伞,依旧抵不过被横风疾雨将全身上下打的湿透。知州吴舜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所及皆是冒雨堵在城门口的难民。
“查清楚了么?”
他绯色官袍皱巴巴的紧贴在身上,素来平淡的面容凝重紧绷问身后的签判。
签判在州府的地位仅次于知州和通判,是给知州做事。
好容易捕捉到暴雨冲刷之下的问话,不顾发丝上的雨水滴进衣领中,垂首应道:“是宁州逃出来的。听说暴雨连绵多日,三江之水汇合而下,堤坝破损严重。还有的……”
说到最后,涉及宁州地方官员,签判有所顾忌犹犹豫豫停了嘴,惹的吴舜钦回头发问。
“还有什么?”
他眉头紧皱,一心放在难民身上,也不觉得身上湿冷。
签判支支吾吾半晌,干脆以雨水进了眼睛做心里安慰,眼皮一搭,故意错过吴舜钦目光,豁出去般道:“宁州似乎米价疯涨,死了不少人。官府却不让难民出逃。咱们城门下的这些,不过是冒死之下的漏网之鱼。”
仅漏网之鱼就能堵了江南城门,由此可见宁州内又是何等惨像。
吴舜钦一颗心沉了底,拂袖快步走下城墙,还不忘吩咐,“开城门。”
签判微怔,急急淋雨赶上劝说:“不可啊大人!三江水冲破堤坝,宁州难民或许远超我们所想。若开了城门,难民闻声蜂拥而至,就算咱们江南粮仓充实,也支撑不了多久啊!更何况那些粮食是用来应急的。”
下石阶的脚步一顿,吴舜钦心绪烦乱,听得签判所言更是多了失望。
“不开城门,难道要眼睁睁看他们死在这里不成?粮仓里的粮食本就是用来救济的,咱们江南人的命是命,宁州的就不是了么?本为一国子民,何分彼此!”
千言万语的顾虑都被堵在喉咙,签判胸膛起伏,终究不再多言,只冲城门处的守军自暴自弃般高喊,“开城门!”
他面前的这位知州是要做好官做清官的,可自古做清官哪有那么容易?离了天子脚下的怀京,地方州府的官员本就是鱼龙混杂的很,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体会百姓之苦。
在吴舜钦命令下,江南对宁州逃出来的难民全部接纳,还专门修缮了一处败落的寺庙做临时的避难之处,每日施粥。
眼看偌大的寺庙也要容不下人了,吴舜钦的子终于到了京城。
子里诉苦没有,仅本本分分陈述了宁州大致情况和江南如今的做法。
时至现在,正闹干旱的怀京官员才知晓旧都宁州在饱受水患之灾。老天爷这玩笑开的一点都不好笑。
“梁斗思和朱和已经离京为榆关押送粮草,京城及附近州府的粮仓所存已是不多,如今还干旱着,不能挪用。”
暖阁内,冰鉴里的冰块早就化成了一滩水。官家摆弄去年呈上的一份文卷,精准找到宁州上报的分量,只觉得分外不解。
“新制之下,按照去年呈上的子所述,宁州分明收成大好,粮仓充实,怎会难民沿路南下逃到了江南?!”
话音隐约带着雷霆欲来的味儿,端坐在木椅上的李元时,裴潋,谢谦等人俱是默默听着。
去年的时候,三司便拟定了农田上的新制。准当年收成不好的百姓借官府的银钱度过年底,待来年秋季有了收成再还了银钱。这本意是增加衡朝各州府的收成,充实粮仓。总比百姓把田产抵押给当地地主,落得个由民转奴的下场好。
当然,效果也是喜人的。各州府的收成和粮仓确实增加不少。宁州报的情况也是粮仓充实。结果如今出了水患,反而无法应付了,委实蹊跷。
怀京以及周围的州府不能动,那就只能从宁州附近的下手了。
因为谨慎,裴潋浑身挺直着,屁股已经坐的发酸。此事又涉及新制推行,他掩了不适建议,“臣觉得宁州当务之急是为重建堤坝,先堵住江水。同时拨款妥善安排难民。至于粮食,需得考察清楚宁州粮仓的情况,再决定是否从江南,益州等地调用粮食赈灾。”
李元时看准时机,也跟着附和道:“臣觉得裴三司思虑甚全。海运重开以来,国库渐渐充盈,想要重建堤坝绰绰有余。官家若是下旨,臣即日便能将银子拨给工部。”
七夕番外・我与君知
“建元改制涉及农业,军事,政治等,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衡朝当时的财政压力,保证了农业发展,抑制土地兼并……”
已经入秋的季节,外面太阳还是要烈的很,好在外面葱郁的树木遮了不少热气,外加站在讲台上讲课的人声音清朗干净,让人心里的烦躁消了许多。
专业书停留在“建元新政”一单元,前后的立式空调吹的凉爽,不少学生已经在座位上对着那几位历史人物图片昏昏欲睡。目光之下,新党的面孔都带了重影。
对于历史系的学生来说,要记的内容实在太多了。关于改制更是显得枯燥无味。尤其那些新党的人物插图,一眼望去也没啥亮眼的地方,无非和其他历史名人装扮大差不差。
讲到具体改制内容的时候,穿着板正白衬衫的历史系副教授清了清嗓子,下意识拿起水杯喝水润喉,结果发现杯子已经空了。他正要去旁边的饮水机接水,就听到下课铃在走廊里欢快响起来。
原本睡意朦胧的学生瞬间来了精神,一双双眼睛盯着他,随时准备收拾东西去食堂。不过也有不舍,毕竟孟副教授的颜值放在一众秃顶教授里可谓异常突出。
听到铃声,孟阮清微愣,倒也停了讲到一半的建元改制,不紧不慢合上课本,淡淡笑道:“今日就上到这里,下节课我们继续。”
教室里顿时一阵欢呼。
学习委员抱着课程记录册子走到讲台让他签字。
孟教授长相出众,连行为举止也带着股温润如玉的味儿,让接近的人如沐春风。往外面一放,凭借一身气质就能让人知道,“哦,这人肯定教书的。”
三十多岁的副教授,也算年轻有为。巧的是,专注研究衡朝历史的孟副教授,名字和新党的那位一样。还有更巧的,同喜欢研究衡朝历史的另一位陈副教授,也和一位建元新党同名。
等黑笔在表格上顺滑的写出名字,笔盖盖上。学习委员一边接过笔,扫了眼带着衡朝台阁体味儿的字体,突然问:“孟教授,最近陈教授出的新书您看了吗?”
除了同名的巧合,这俩还有个瓜葛,对于建元改制的意见微有些相左。甚至在一次采访上,孟教授委婉说他不太赞同对方对于建元改制的某些观点。
但两人也足够君子范儿,从来不随意褒贬对方。只不过要是有一方出了代表自己观点的书,另一方就能紧接而上。
大概这就是文人相轻……
孟阮清合上电脑的动作一顿,丝毫不介意学习委员的突然发问,嘴角带着宽和的笑意回道:“近期有些忙,还没看。”
本来以为话题到此就能结束,不想学习委员从自己装书的布包里掏出一本全新未拆封的书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