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陈君琮说的平心静气且坦诚,奈何孟阮清的眼泪就像宁州的雨恍若停不下来了。从建元五年相识至今,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孟阮清哭。没什么声音,但让人望之不忍。
素纱的帘帐因为刚才的动静落下,寂静的四方天地里只有二人。孟阮清还维持着跪坐的姿势,止了泪抬头问:“值得么?”
许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陈君琮病容微怔,四目相对间坦荡磊落,轻声回道:“值得。”
无论是顶着被族人抛弃,被世人指摘的可能也要退婚;还是宁得罪半个朝堂同僚也要改制。从没有人问过他是否值得。可这世上从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本心罢了。
简单的一问一答,孟阮清却霎那间明白了些什么。是在好友的关系下不曾想过,触碰过的。早就在心里生根发芽刻意躲避的妄念恰逢甘霖肆意疯长,他被一声“值得”彻底困囿。
王平搬了个凳子坐在廊下一拳砸碎一个核桃挑里面的核桃仁吃,听郎中在耳边唠唠叨叨说他身子虚,得补一补。
外面下着雨,风吹的还挺凉快。吃完了果肉,王平把掌心摊在郎中眼皮子底下,一口气吹散了核桃渣子,挖了挖要起茧子的耳朵没好气道:“你的嘴就像这核桃渣子,太碎了。”
可能在朝堂上和那群文官打交道久了,王平也不知不觉学到了些阴阳怪气。
这郎中太像个半吊子以及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术士了。他这一拳一个核桃会体虚?
郎中全然是意外。王平依着孟阮清的吩咐把胡载学绑了亲自提溜到柴房,一踹开门,发现里面已经有人了。那人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堵着麻布和他们大眼瞪小眼,就是被胡载学强行关起来的郎中。
被拐弯抹角骂了一回,郎中收了捆好的药包往箱子里一收,揣手闹脾气了,十分不乐意的威胁,“有本事你别回头找我!”
王平不理他,心道自己就是躺床上只剩半口气了也不会找他。
两个头回见面就闹不愉快的人盯着屋檐上如串起来的珍珠般下落的雨水倒也闲适,直到一个时辰后孟阮清出来。
“怎么样?”
方才还一冷漠武将的王平立即化身狗腿子模样凑上去。郎中斜眼看到,甚是不屑的偷了他砸好的半个核桃。
呸!一口吃下去,还是个苦的。
不过他不知道王平化身狗腿子也是有原因的。无非佩服陈君琮为人外,还有登州之行的愧疚。陈君琮不说,至今他也不敢在孟阮清面前提起那人耳朵的事。
之前房间里的响动挺大,明眼人都知道两位三司副使起了争执,是以他问的也小心翼翼。
合上房门,孟阮清才回应,一开口问的就是柴房里的那位。
“胡载学呢?”
折腾了一番,陈君琮那点精神气耗尽了,此时已经睡下。他这才得了闲去理会胡载学。
“绑了扔柴房了。”
王平有些惊奇争执之后孟副使的脸色怎么不见差,反而比来时都和气不少。
家仆把子刚送到京城的时候,听说宁州还闹了瘟疫,陈君琮更是像被感染,孟阮清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天内上了三份子,全是请命来宁州的。届时朝中对瘟疫谈之色变,躲都来不及,纵然官家不愿放人,也只能选择孟阮清。
一得了诏令,孟副使就拉着一众人从京城往宁州“狂奔”。王平自诩武夫身强体壮也被折腾的够呛,几位带来的御医脚一沾地就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倒是看起来文弱的孟副使熬红了双眼非要先来看看陈君琮的情况。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平觉得孟副使的眼睛似乎比进去的时候更红了。之前是眼角,现在是一圈。
郎中眼皮一抬开始找存在感,“呦,年纪轻轻就是紫袍官老爷?”
穿紫官服的人不稀奇,稀奇的是头发还没发白就穿上紫官服的。且看模样,眼前这位也未过而立之年。
孟阮清微微侧首,只对郎中投以古怪一瞥就带着王平往柴房去。
院子不大,柴房自然就没多远。胡载学歪在冰凉的砖石上正挣扎扭动,就看到房门被打开。
“唔……唔……”
看到来人,他急切的往前挪动,满眼都是恳求。
逐渐平复的心情再次被激起来,想到目睹的画面,孟阮清霍然要拔王平挂在腰侧的长剑。
王平一介粗人被文官唬了一跳,赶紧按住剑柄劝说:“使不得,上面明文规定不许动用私刑。胡载学好歹是个知州,哪能说宰就宰了。”
在孟阮清要拔剑的那一刻,胡载学就面如死灰往后躲,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声音,双腿发抖忍不住尿了。
腥臊味儿直冲脑壳,整个柴房都是股怪味。孟阮清脸色难看至极忍了又忍,才阴恻恻说了句。
“按律例,对朝堂大臣无礼要杖责二十。拉远点打,声儿不许传到院子里。”
也不知王平把人拉到哪里打去了,总之院子里除了雨声真的没有一点动静能扰到陈君琮。
孟阮清仔细询问了郎中才知道这段时间都是他照看的陈君琮。感激之际又提心吊胆问起那人发烧之事。
谁想到郎中白眼一翻道:“就是他背上伤口还未好全乎就淋了雨,伤势加重引起高烧罢了。”
确定不是瘟疫后,他狠狠松了口气。
等到了晚间,陈君琮终于醒了。孟阮清差人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都搬到房里,手里端着碗粥看人喝下去了才放心。
粥还是热的,喝在胃里也算舒服,陈君琮看着自己桌案上渐渐多起来的东西问,“这是做什么?”
孟阮清面色不改,只放了碗回道:“与你一同查看宁州的账册。”
他褪去了白日里的官服,应是沐浴过了,藏青的[衫上还带着隐隐约约的水汽味。
说是一同看账册真就付诸行动,但是各看各的互不相扰,跟比谁效率快似得。
直到了月上中天,陈君琮终于不堪忍受孟阮清总是飘忽在他身上的目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做了多年友人,他还是能看出对方有无心事的。孟阮清的心思根本不在账册上。
心思被戳破,在许久的沉默里孟阮清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酝酿了半日的所想迫不及待要告诉对方。
“你先前说的归隐,还算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