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如果这是宋史叁:变革时代(舒
陌上花落怨阿谁
他们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弱点。
体制、办法再好,也比不上人性的劣根性更重要。
吕惠卿抢班夺权,挑起变法派的内部争斗,他打压曾布、吕嘉问之后,向外部动手,扩大矛盾。话说有两个人一直是吕惠卿的死敌:一是冯京;二是王安国。冯京是公事上的矛盾,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总是温文尔雅,轻声细语地和王安石谈话。由于学识渊博,态度良好,所以说了什么也不受处罚,于是就变成了改革派脚下一条细腻温存的绳子,无论做什么事都绊腿。
吕惠卿、曾布、邓绾、李定等人恨透了他。
王安国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是王安石的亲弟弟,可是处处和哥哥作对,无论是政见,还是私下的交际往来。比如他总是在公开场合和新法唱对台戏,刚开始人们总因为他是王安石的弟弟,给首相点面子,不去计较。可是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终于有一次,曾布说话了:“你是安石的弟弟,国家变法,与你何干?”(何预足下事?)这句话半点错都没有,曾布说得非常堂皇。因为国有国法,官有官职,你只是一个私人身份,就算宰相是你哥,你也没有干扰政务的权力。
可是王安国勃然大怒,说出了另一番理由。他说:“宰相是我的哥哥,宰相的父亲是我的父亲。宰相都是因为你们这班小人的搬弄才做了错事,将来家破人亡,全族遭祸,甚至会波及先人,连坟墓都保不住,这还不关我的事吗?!”
某天,吕惠卿在王安石家里商谈政务,两人谈得正欢,突然间院子里有人吹笛子,曲调相当讨厌,以王安石的涵养都受不了,探头一看,正是三弟王安国。
王安石在屋里说了一句:“宜放郑声。”
院子里的王安国回了一句:“愿兄远离佞人!”说完笛声依旧,该吹还吹。佞人,小人也,当时吕惠卿恨得咬牙,明知是说自己,可是没法发作,只能都记在心里。
这个版本比较多,还有一种说法是王安国在西京洛阳做国子监的小官时,被司马光等遗老排斥在当地主流社会之外,和向往已久的正人君子们不得相见,痛苦之余,开始放浪自弃,主要就是烟花柳巷、声色犬马什么的。王安石很生气,以大哥的身份从京城寄去一信,里边写着“宜放郑声”。
而王安国回了那句“远离佞人”。不管是哪个版本,都明文记载了吕惠卿大怒。
其实吕惠卿真的没必要大怒,王安国不仅对他们这样,对自己的亲哥哥也没有手软,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堪称人间少见。
据伟大的历史学家、严谨的私人笔记记录者司马光在《涑水纪闻》里说,王氏兄弟曾有次争吵。王安国把宋朝改革的局面归纳为天下汹汹,大祸将成。而这一切都是他哥哥的错。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劝,要哥哥一定要听他的,停止变法,最不济也要抽身而退。
要不然会家破人亡的!
王安石没听,王安国太伤心了,他转身泪奔,跑到影堂里向祖先们哭诉——“不是我不孝,实在是大哥太固执,才让咱们家灭门的啊!”
这件事要先确定是不是真有。两种可能:
第一,有这回事。
如果真有这回事的话,王安国以宰相弟弟的身份,不管官职够不够,都可以在家里以私人的身份干扰国事,这还有半点国家公务的严肃性吗?
在这个前提下,王安国不管以什么理由,哪怕他真的有理,也说错了场合。他完全可以在办公场合公开反对,尤其是到影堂里向祖先们哭诉,我不知在他身后的王安石是什么心情。
一般来说,农村妇女掐架时这招常用。
第二,没有这事。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大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事情出自《涑水纪闻》。请问一直隐居在洛阳写书的司马光是怎么知道王氏兄弟在家里、影堂附近的争吵的呢?除非是当事人向外界宣扬,那样就会尽人皆知,何以只有司马光的笔记里才有?
像苏轼、苏辙等日记一族为什么都没录用?
此外,最可疑的一点就是“影堂”。影堂,即家庙,祠堂,供奉祖先遗像、牌位的地方。这时王氏兄弟是在开封京城里,他们的祖先祠堂也搬进京城来了?这事是需要考证的,从常理来说,宋朝官员的升迁谪落是很频繁的,尤其是宰相。不管是谁,赵匡胤定下的制度,宰相必须快速轮换,防止专权。
这样注定会调动,估计不会有人把祖先随身带着的。那样“回乡祭祖”一词就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