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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流亡:1941-1945》:奥利佛.加尼尔

外祖父在我离开柏林前一个月曾要求见我一面。他有事必须告诉我,这件事至关重要。

他说:你必须离开柏林。

「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某些事,我不曾和其他人提过,无论是米莉安,勒内,或者是你,」他说:「你,米莉安,或许你们是对的。她总说我太过珍视那些已逝去的,无形的,自认还有价值的东西,无论那是什么,我们的祖先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数百年,早已立下根基,开花结果,她说我不该总看向那些不复存在的事物,紧抓着不放。当时我很震惊,不敢相信我的女儿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开始自责自己没能好好教导米莉安,我太忽略她了,她从小失去母亲,不曾接受正确的引导;但是,当我试图将她导回正道时,却反将她推得更远──直到我完全失去她,我仍旧浑然不觉。

「在你身上,我重蹈覆辙。明知道你不属于这里却执意带你离开故乡──阿,是的,你生长的土地,那才是属于你的故乡,我终于说出口了。从前我以为故乡和家人是一条长河,只要血脉相连,古老的情感和流传的记忆如同河水生生不息,我们之间的血缘终将使你接受自己的身分。我将你留在身边以为自己在弥补米莉安,我却更在乎你身上属于我们的血脉,希望你最终能认同米莉安所抛弃的一切。最终,我失去了你的母亲,却不曾拥有过你,如今,我希望一切不会太晚。」

「我仍旧坚信──有些东西透过血缘一脉相承,就像你和米莉安,你们拥有一种特质,一种挣脱身分、常规、世俗的道德与价值的力量,一种重新自我开创的渴望。」

最终,他说,我把一切留给你。离开这里,去你想去的地方,成为你希望成为的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许你认为我自以为是,但我的确知道。你必须离开柏林,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你。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得不乘坐火车,在一个寒冷的冬天离开柏林。

接下来的故事,是关于一个名为奥利佛.加尼尔的青年的故事──奥利佛.加尼尔,这个名字有一道灵魂印记,属于他真正的主人,我曾经是它的持有者,往后你们将会明白其中的差别。故事发生在我得到他的名字之前,在他的灵魂还停泊在躯壳里的时候所经历的一切。

我在寒冷的十一月被送上那一列绵长、看不见尽头的列车,车厢里闷热异常,人的躯体在密闭的空间推挤,我们坐着就能感觉彼此身上的体温,热度混着体味、恶臭、浊重的呼吸,车厢外严酷的时节没有放过折磨我的任何一个机会,偶尔从缝隙钻出的冷风像一根针时不时戳刺我的背脊。奥利佛和我在同一个车站被推挤上车,共同经历了三天的旅程,我们在旅程的第二天认识彼此。我在车厢里,他被后来的人推挤到角落,我们面对面,他穿着一件法国陆军外套。

他说:我是奥利佛.加尼尔。

我说:你好,奥利佛,我是──我只来得及说这一句。火车剧烈颠簸,我被甩在墙上,奥利佛被甩在我身上,发出一阵闷哼。我们的运气很好,一连串的尖叫、哀嚎此起彼落,火车停止后,哀哀哭泣和呻吟声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在彼此身上滚作一团,只受了些擦伤,当时我们以为自己运气很好,不但同时松了一口气,奥利佛甚至笑了出来。

在后来的旅程中,我们开始说话,我们谈彼此的事。他说他出生在里昂,父亲是上一场战争退役的上士,去过马恩河,在霞飞将军麾下作战。他的母亲生下他没多久,战争就开始了,五岁以前他对自己的父亲完全没有印象,只隐约记得几个片段,记忆里他坐在一个穿军服的男人腿上,把玩手边闪着银色光泽的袖扣。战争结束后,他的父亲回到中学教书,袖子上总沾着洗不净的粉笔灰,鼻子上顶着厚重银边眼镜,他无论如何难以将那个穿军服的男人和后来父亲连结在一起,就如同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自己和后来的战争连在一起。战争开始后,他和大部分的同龄人一同被征召,在鹿特丹遭到空袭的时候被派往比利时,最终在里尔被俘。战争开始前三个月,他的父母为是否离开法国争论不休,最终双方各退一步,两人带着剩下两个孩子──他的一对弟妹──前往波尔多投靠亲戚,巴黎沦陷后他就再没接到他们的消息了。

我告诉他我的父亲来自奥尔良,我的母亲是柏林人,他们相识于柏林一场「阿依达」的歌剧表演,在演出「唐吉诃德」的那个晚上私奔。战争前一年他们在卢森堡生下我,辗转流离,最终在父亲的故乡定居。我的外祖父深爱他的独生女,却从未承认这段婚姻和那个「法兰西烂`货」,直到我的母亲过世前他们才和解。但他一直没有原谅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我十四岁时追随母亲的脚步而去,我被迫离开奥尔良。

当时我非常不快乐,我的不快乐来自于双亲早逝,被迫离开家乡;我认为那个自称是我的母亲的父亲的白须老者,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葬礼后,我被迫坐上火车,和所谓的「亲人」一起茫茫然驶向不知所谓的目的地;他把那叫「故乡的土地」,我将在那里接受符合我身分的教育,就这么样,我被连根拔起,伤口冒出的血水流淌,沿着列车行驶的轨迹一路落下。我对着离去的方向发誓,我绝不按照这个人的意思过。

我告诉奥利佛:我绝不让他好过。

很不幸的,我做到了,我的外祖父,我没有让他好过,一天也没有。我对他所有重视的场合不屑一顾,在他每一个在乎的日子胡闹,他不愿意我跟我那些朋友一起过节也不许我违背所谓的传统。只是他渐渐管不动我了,后来几年,我的朋友在圣诞节和新年一个接一个收留我,那些节日我从没待在家里过,那些他希望我走出户外的日子我则闭门不见以示抗议。

现在呢?奥利佛不可避免问道。他过世了。我说。

那次会面后第三天,祖父在病榻上过世。

在那之前,他告诉我:你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动身。

听我的话,立刻。

我再一次违逆他的意思。他过世前三天,我一直在他身旁,彼时我从未如此迫切希望自己能按照他的意思做,遵从他的一切指示,让他得到他想要的,哪怕一时半刻也好;结果我在他身边多停留的三天,他至死未能如愿。

我以为他恨我的父亲,却从没想过他能爱我。我说。最后我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离开奥托,离开柏林,到了巴黎,我在那里的时间足够我安顿下来,直到巴黎沦陷。这就是我被推上列车之前的故事。

这就是奥利佛和我相遇的故事。时代遭遇剧变,奥利佛在披上戎装之前不曾预料到这一切,错过的敦刻尔克迫使他放下枪,走向战俘营,然后从战俘营被挑出;我未曾穿过军服,从奥尔良漂流至柏林,被巨变的浪潮推回巴黎,最终流向集中营,世代的洪流卷起我们,我们在其中浮沉,在一节列车汇流。

接下来的旅程我们从未停止说话──正确来说,是他从未停止,一刻也未曾,那些絮絮不停的语句最终停留在同一个名字,朵莉,他吐出这个名字彷佛含着香甜的浆果,朵莉,他说,我的女孩。从这个名字第一次从奥利佛口中吐出开始,那些潮水般的回忆、话语一起涌上,滔滔不绝。

朵莉,他说,她就像一个天使,我们在一场舞会上认识,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每一个细节,我在舞会开始前就发现她了,她一个人,没有男伴,也没有女伴,独自站在角落,没有找人攀谈也没有被搭话,一颗遗落、独自发光的宝石现在想想,那其实就是我最好的机会,但我还没准备好,我心中的舞台还未搭建完成,那不是我理想中一个风度翩翩、令人印象深刻的粉墨登场,其实我很胆怯,害怕自己在号角吹响前一刻阵亡,那会使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我想舞会开始后再邀请她与我共舞会好得多──我早该想到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从第一首曲子开始,向她邀舞的人不曾间断,由此再次见到我是个多么胆怯的人,只要她先一步被邀走,我就傻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勇气请求她留给我下一支舞,我看着她和安德烈、弗列德、阿道夫、阿诺德在场中旋转,跳了一支又一支舞,终于,我在一支舞结束后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我还记得,她点头的时候我的手心湿透了,我不得不拽着衣角将手上的汗渍擦去……

朵莉的头发、朵莉的裙子、朵莉的缎带、朵莉的眼睛、朵莉的嘴唇、朵莉的一小片指甲、朵莉的笑声和酒窝,朵莉烤的甜饼和朵莉发际滑下的汗珠和朵莉、朵莉……一切围绕着朵莉旋转的事物在我耳边遗失了一些片段,自行填补了一些空白。奥利佛滔滔不绝,我几度想请求他停止──奥利佛、我累了,奥利佛、让我休息下,停止、奥利佛,奥利佛我不想听了,请不要再说了,求你、停止──如今想起这一切,我明白这是奥利佛悲剧的起源,在我身上他迫切地刻下自己的灵魂,一个冲动一个停顿就能阻止这一切,然而,当时我未曾察觉。若非如此,后来他也不会那么坦然地迎向命定的结局。

最终火车在奥利佛不曾止歇的话语中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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