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四十)《希特勒的骑士》
「弗朗克……弗朗克?」
「……」
「托比?」
「……要集合了?」托比掀开眼皮。
「不,没什么。」
托比伸手挡住自己的眼睛,继续睡。弗朗克翻了一个身。
「G,有这么累吗?」京特说着,左顾右盼,发现大部分的人不是眼皮半闭,就是呵欠连连,只有一小撮的人还醒着。
青年队的秋收劳动在九月底进入尾声,到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如今青年劳动力短缺,各个工作冈位都缺人手,前线却还在不断争召更多的人力,几年前攻打西线的士兵是服完劳动役和兵役的青年,现在奔赴苏俄前线的是刚出校门的毕业生。士兵们仍在推进,学生们从广播得知前线的消息,广播员以激昂的语调宣布军队已经占领乌克兰,莫斯科将是下一个目标,对他而言战争不会比在地图上移动旗标更困难。
这一天是假日,但是青年队的劳动从清晨持续到下午,工作结束后,大部分的小伙子已经累得动弹不得。弗朗克也是其中之一,他还醒着,只是盖着外套闭上眼休息,他很累,耳边的阵阵笑声让他更不想睁开眼。
这段期间,十多岁的青年取代了部分成年男子的劳动力,妇女补上了另一个缺口,在几次的共同劳动之后,NAPOLA的学生们和少女联盟的成员熟悉起来。在她们之中,公认最漂亮的女孩是玛塔,此外,夏莉与爱娃是男孩们最常谈论的对象。夏莉的发色偏红,双颊盖满雀斑,乍看之下并不十分迷人,但是她笑口常开,笑起来的时候神采奕奕,眼神晶亮地像颗宝石。爱娃是玛塔的好朋友,身段匀称动人,妩媚的金发增添了她的美貌,有人觉得她比玛塔更加美丽;爱娃也喜欢笑,但是她的笑容与夏莉不同,夏莉笑起来有股感染力,看着她人们会想跟着一起笑,爱娃笑的时候男孩们却会脸红低下头。每当女孩在附近活动,男孩们会借机攀谈,他们很乐意一起活动或者帮点小忙。
劳动结束后,几个女孩和当地青年队的成员围坐成一圈聊天,不时可以听见爱娃的笑声。夏莉的脚踏车坏了,转动的轮子发出岌岌可危的声响,几个学生正围在车子旁替她想办法。草地上,小狗波比追逐着不知名的昆虫,玛塔和哈迪在离不远的地方说话。
弗朗克已经休息够了,但是不打算睁开眼,他已经收到几个女孩子写的信了,他不想清醒着被其他人调侃。用梅兰妮的话来说,他是一块吸引女孩子的磁铁,从弗朗克十二岁第一次收到信开始,这类事在他身上不曾断过。在加格瑙的时候,每隔一阵子他就会收到一些信,上头有工整娟秀的字迹,有些挟着花朵与香气,其中一些信有署名,另一些没有;至于信里面的内容,有少数清晰易懂,但是大多数的内容对当时的弗朗克来说十分隐晦难解。他还记得,第一次写信给他的女孩子叫苏菲亚。他已经想不起苏菲亚的长相了,只记得她有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发间总是带着熏香味。
那封信忽然出现在外套口袋里的时候,弗朗克没有太多的反应。信里的内容他已经忘记了,信末也没有署名,但是他闻到信封上淡淡的熏香味时,他立即猜出了写这封信的主人。隔天他在学校遇见苏菲亚的时候,从口袋拿出信,当面喊住她:「这是写的吗?」当时所有人都在场,后来发生的事他已经忘了。这件事被梅兰妮知道后,他被口头教训了一顿,这种训话对他来说太早了,梅兰妮口中的道理弗朗克当时一句也没听懂,他就是没弄明白为什么苏菲亚要匿名写信给自己。随着时光流逝,邻居对他的形容从「鲍尔家的小金毛」变成了「鲍尔家的小伙子,他真是英俊地不可思议不是吗」之后,他已经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也学会了成群拉党,装模作样地对女孩子吹口哨。
苏菲亚的事之后,梅兰妮像是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弟弟长大了。真希望你别成了浪荡子。有时候她会这么说,一会儿又打量自己的弟弟,听着,至少让她们少伤心些。他听进去了。后来女孩子越来越多,她们动作频频,弗朗克开始招架不住,有一次镇上举办一场舞会,想和他跳舞的女孩大排长龙,那次他几乎跳断了腿,好几天瘫在椅子上不想出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会避免单独和她们相处。他始终不明白,有些女孩们与他之间未必有过交谈,或者进一步的认识,他不明白那些女孩怎么能在路上看着看着就爱上了他,正如同他不明白好友们为何迷恋只有过一面之缘的美丽少女;那些信里总是说他的笑容令人一见倾心,弗朗克认为这委实太过难解,笑容足以使人产生好感,却不足以产生爱情,笑容只是众多表情的一种,要深入认识一个人,才能看见他的各种表情,这些表情才足以为人所爱──他没有经验,只是固执地这样想。这些事一度使他困扰,所幸离开加格瑙之后,情况好多了,只有一个女孩的名字偶尔在梅兰妮的信里头出现。梅兰妮在信里说,薇若妮卡的裁缝学得很不错,如果他的衣服不合穿了,她可以帮忙。他只好回信说校方已经安排他重新量身了。
躺在地上的弗朗克再一次睡着了。同样经过劳动,那些和女孩子谈天的青年每一个都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他们才刚结束吃重的劳动。
夏莉的脚踏车修好了,她面带笑容,向两位男士道谢,骑着车离开了。他们依依不舍地回到那些充满汗臭味的同侪身旁,不可避免地开始一场纯男性的对话。
「埃理希,干得好。脚踏车落链子花了你十五分钟处理,不愧是埃理希.史坦纳──我们最优秀的维修士。」
「少嗦,京特。」
京特吹了声口哨,「结果呢?她怎么说?」
「说什么?」
「不要告诉我你一点行动也没有!」京特怪叫道
「什么行动,我就是替她修了脚踏车。」埃理希胀红了脸。
「你没有约她吗?难道她有男朋友?」
「没有。」埃理希立即答道,然后补了一句:「我听别人说的。」
「去约她呀!告诉她你有一个惹火大胆的周日出游计划,正在寻找一个热情奔放的女孩作伴。」
「我不──」
「很遗憾,」刚才和埃理希一起的韩德尔这时却插嘴:「她周日有约了。」话一说完,京特和埃理希同时转头看向他。
埃理希几乎要跳起来了,「你怎么会知道──」
「她要去教会做礼拜。」
「噢该死的,埃尔温,你该不会──」
「没有,」韩德尔摇头,「她是新教徒。」
埃理希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感到有些可惜,一旁京特的样子却像是比他更遗憾。
「惹火大胆的计划附赠贞`操带,」京特叹气,「埃理希,你还是可以在其他时间约她。」
「我不是非她不可,」埃理希反倒矜持起来,「说真的,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她。」
「你还是可以和她一起去教会。」韩德尔提议。
「老天,埃尔温──」
忽然间一阵笑打断他们,青年队和少女联盟那群人不知在聊些什么,所有人同时间大笑,爱娃的笑声特别引人注意,几个人不自觉地望向她。爱娃察觉了他们的视线,笑得益发甜美,令几个男孩红了脸。
这个小骚动惊醒了地上的托比,他张开眼,表情茫然,不一会儿又闭上眼。身旁的弗朗克从头到尾躺在地上,不动如山。
「话说回来,有些女孩就喜欢男人对她们坏,」京特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越坏越好。」
埃理希转过头,「谁说的?」
「雷尼说的,」雷尼是京特的哥哥,去年从NAPOLA毕业。「绅士风度可能对这些女孩不管用,把她们揍个半死她们就会爱死你。」
「雷尼揍过多少女孩?」
「蠢货!那是一种比喻。」京特朝韩德尔吼。
「那,雷尼有女朋友吗?」
「他在前线,哪里有什么女朋友?」京特不耐烦地说。这时不远处的人群又发出一阵哄笑,几个人又扭头去看他们,那里发生了一起小规模的混战,有个女孩对着一个青年队员捶打,挨揍的男孩像是被搔到痒处,笑嘻嘻的,可能他浑身都是痒处。他们同时安静下来。爱娃注意到他们的目光,扭过头和身旁的女孩说了几句悄悄话,忽然间同时大笑,睡得正熟弗朗克被惊醒。
他挣扎着坐起,左顾右盼。
「……埃尔温?」
「嘿,总算醒了。」韩德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在这。」
弗朗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过了一阵子,他摇头。
「我以为……不,没什么,」他揉眼,「你们刚刚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