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希特勒的骑士》
即将到来的电影放映会使弗朗克雀跃不已,但是事情的发展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几天后,电影放映会被校方纳入假日的团体活动,这意味着他们会一群人穿着制服坐上公交车前往电影院,到了现场才能自由活动。虽然出现了预期之外的变化,假日当天,他还是带上苹果出发。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哈迪说:「弗朗克,我上次跟你说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弗朗克说:「帮我回绝掉吧。」
「几天前就回绝了,就怕你反悔。」哈迪耸耸肩。
下车后,大批的学生分成数个团体,成群结队行动,哈迪在他们下车不久后无声无息地脱队了,这个意料之中的插曲引来了众人不怀好意地讪笑,纷纷抱怨他不讲义气,见色忘友,虽然随着时间过去,脱队的人一个接着又一个,但一开始谁也想不到哈迪竟然抢了第一。他们拿着节目单,讨论过即将播放的电影后,分裂成数人的小团体又重新排列组合,想看同一部电影的人各自结伴,其他时间就分头打发。
在他们讨论电影的时候,弗朗克满脑子只关心埃尔温去了哪里,当熟悉的人影在街角一闪而过,弗朗克紧接着加入了脱队者的行列。
今天的天空是阴沉的灰黑色,昨晚下过一场雪,伴随着小雨,石板地堆着雪块,皮鞋压过留下深深浅浅的灰色印子。室外气温是七度或者八度,埃尔温的军装外罩着过膝长大衣,手插进口袋,左肩挂着一截围巾,剩下的部分绕成好几圈缠在脖子上,走动的时候风拉起他的衣o飞扬,弗朗克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保持一段距离,他可以清楚地听见皮鞋重重踏过地面,沉重响亮的声音。中尉走过的街角站着几个抱着「冬令救济募捐箱」的少女联盟成员,在他经过的时候,那些女孩都扭过脖子看着他,他走远后,她们聚集起来说话。埃尔温穿过大街,转过几个弯,拐进车辆无法行驶的狭窄巷子,离电影院越来越远,最后,他在一条小弄和巷子的交叉口停下。
弗朗克看见他低着头,似乎在对着一堵墙说话,一会儿才又看见墙角坐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高度只到埃尔温的膝盖,他的面前摆着一个凳子。
他看见埃尔温缓慢地将下o向后撩起,一只脚踏在凳子上,饱满的马裤在膝盖打折,收进长靴,鞋童工作的时候,他点起烟,不可思议的,如此优雅美丽,弗朗克感觉自己再一次经历了某种的重大时刻,只不过这次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变化,当埃尔温面对茫然白雾,灰色双瞳迷失焦距,他也迷失在其中。
十多分钟后,皮靴闪亮如新,埃尔温掏出折好的纸币递给鞋童,转身离去,走没几步,鞋童猛力挥手,似乎要喊住他,埃尔温回过头。
弗朗克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鞋童不自然地挪动身躯,露出一条绑着复健支架的腿,挥了挥手上的铜板,埃尔温摇摇头,转身离去。鞋童缓慢地退回巷弄里。
埃尔温沿着原路离开,往戏院的方向走,弗朗克抓着口袋的苹果跟上,随后进了影厅。他很快地找到埃尔温的位子,不动声色地在旁边的空位坐下。黑暗中埃尔温浑然不觉,弗朗克不怀好意地掏出口袋里几乎要结冻的苹果,迅雷不及掩耳地按住他的脸颊。
「偷袭!」
埃尔温从座位上弹起来,一回头发现是弗朗克在搞鬼。
「弗朗克.鲍尔,你搞什么!」埃尔温摔回椅子上,恨不得踢他一脚。弗朗克笑嘻嘻地把苹果收回口袋里。
「偷袭成功。」
「你很无聊!」埃尔温别过脸。弗朗克挪动身体往他那里靠。
「埃尔温──」
「不要说话。」
电影要开始了。
他们各自坐好,弗朗克把身体挪回自己的座位。电影开演没多久,他又不安份起来。电影在讲述十八世纪的七年战争中,普鲁士军校的故事。一群九到十二岁的军校生在战斗中被俄军俘获,这群满脸雀斑、下巴没有一根胡须的的小战士不甘沦为俘虏,大胆地策画逃亡,在一连串惊险的意外和无畏的战斗之后,回到了友军营地。每当屏幕上出现一个夸张的桥段,或者剧情进展不合理时(平均每十分钟就有一个),他都忍不住看向埃尔温,期待对方的反应,有时为了在黑暗中看清楚他的神情,弗朗克不自觉地把自己的重量往埃尔温身上压,
「年轻人,你们通过了艰难的考验,」授勋典礼上,一名普鲁士的将军大声宣布:「各位,看清楚了,这些不是一群孩子,他们是勇敢无畏的战士!」
弗朗克转向埃尔温,附在他耳边说:他们弄错了,那个时候铁十字勋章还没出现呢。埃尔温头也不回,却明显听到了,笑出声来。
电影散场后,他们一前一后离开。埃尔温的围巾两端都挂在身后,弗朗克出于一时好玩拉住其中一端,发现手上围巾的触感意外地舒适温暖,忍不拉起另一端,两只手一上一下地抛着围巾两头,柔软的布料借着风在半空中飘扬。虽然不至于影响到走路,埃尔温却清楚地感觉围巾的两端在肩膀上轮流跳动。
弗朗克跟在他身后,边玩着围巾边说着电影的矛盾,抛起一头的时候说「那个时候用的应该是火枪吧为什么他们装填弹药的速度那么快开枪的时候也没看见火花」,放下另一头的时候又说「为什么他们的子弹都用不完」。
围巾烦躁地在埃尔温肩上跳动,他很无奈。「这样很有趣吗?」
「我的手很冷,」弗朗克抓着围巾两头,「你的围巾好温暖。」
「你没有手套吗?」埃尔温看了他一眼。「家里没寄过来?」
「我有一双旧手套,上面破了十个洞,薇若妮卡要给我缝一双新的。」
「薇若妮卡是你的姊姊?」
「不,我的姐姐是梅兰妮。」弗朗克答,拉着围巾在他身后走。
埃尔温没说话。弗朗克放下围巾,加快脚步跟上,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想起了还有一颗冰冻的苹果。
「埃……」
「怎么了?」埃尔温转过头。
「不,没事。」
他抓着苹果,等到苹果变得不那么冰的时候,才把它拿出来。
「这给你。」
埃尔温愣住了,立刻想起刚才电影院的事。弗朗克说:「我的表妹,弗朗西斯卡给我的。我留了一颗给你。」
埃尔温想说:你自己吃吧。但是弗朗克说:「听说今年蜜蜂生病,水果收成不好,很难得的。」他捧着那粒异常珍贵的果实,一脸期盼地看着埃尔温。
埃尔温内心挣扎了一下,不得不接过苹果,一手脱下羊皮手套,从怀里掏出小刀,弗朗克看着不到手掌一半大小的刀子在他手心娴熟地翻转,一圈一圈的果皮随之剥落。他将苹果切成两半,其中一半给弗朗克。
弗朗克啃着苹果,一手插进口袋里,有意识地沿着笔直的地砖走,一步走两格地砖太短,走三格又太勉强,后来他给自己规定一步两格地砖,每步都要踏在在线。眼角余光不时投向埃尔温。
「埃尔温,我想……」弗朗克欲言又止。埃尔温看了他一眼,示意:怎么了?
弗朗克的目光又回到地砖上,踢开一颗石头,又走了几步,说:「我想问,你为什么不能飞了?我听说你在安特卫普受了伤,然后就不再飞了。为什么呢?因为你受了伤吗?可是我看不出来,你和我们一样强壮,甚至比我们更灵敏……阿,如果你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当我没有问,我不是真的想知道,只是忽然想到,随口就问了,没有特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阿,是埃里希和法比安。」
几个NAPOLA的学生迎面走来,向两人打招呼,这一阵子他们都察觉弗朗克和中尉的关系改善很多,看见两人走在一起只是有些讶异,转眼又抛在脑后。
他们走远后,埃尔温突然说了句:「我可以飞。」然后不再解释。弗朗克识相地没有追问下去。
然后,弗朗克试图让他们都抛开这件事,语气欢快地提起梅兰妮的信和自己绝妙的回复,最后他说:「梅兰妮向我要你的照片呢,埃尔温,你说我给不给她?」
「这该让你自己决定。」这对姐弟在同一屋檐下八成是一场灾难。埃尔温想自己最好不要选边站。
「可是我得向你要照片啊。」
「你没有我的照片?」埃尔温这话完全是下意识,又莫名觉得窘迫,补了句:「不是有团体照吗?」
弗朗克当然不会实话告诉他「我只有两张不能给她」,也没注意到中尉的脸不到一秒钟就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