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希特勒的骑士》

「我说了，她们很热情，一个接着一个──我没办法拒绝……」

「她们都是善良的女孩，大家都是好朋友……」

「我是不得已的，你明白我的处境吗……」

「我明白，完全明白……」

「你们回来了！」

鲍尔家的大门「碰」的一声打开，梅兰妮兴冲冲地说：「快进来，大家都在──啊！」一打开门，她吓得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得上下打量自己的弟弟。

「我的老天，弗朗克──」她瞪着眼嚷道：「你看起来像被轰炸过！」

「噢拜托，梅兰妮，让我们进去。」

「弗朗克你脏死了，等会儿把自己擦干净才准上桌，还有你今天非要洗澡不可，埃尔温呢，他去哪儿了，埃──」

然后她再一次瞪大眼。一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站在弗朗克身后，他的样子比起自己的弟弟好不了多少，脸颊上的脏污一道道像只花猫，头发乱得彷佛有一窝杜鹃在里面筑巢，一抹挂在脸上的礼貌微笑和狼狈模样格格不入。

「埃尔温，快进来。」梅兰妮的声音立刻甜美起来。进门的时候，埃尔温语带歉意，说：「梅兰妮，用晚餐之前，我能否借用浴室一会儿？」

「当然了，埃尔温──弗朗克你也得洗澡。」

他们进屋的时候，客厅已经有人了。埃尔温一眼就认出了鲍尔太太。她有一张叫人不会错认的脸庞，尤其是在你见过梅兰妮之后，她们之间的亲属关系就像复制版画般一目了然。她笑容满面地迎上前，看着弗朗克，难以克制地流露爱意，带着微笑碰了碰他的手，然后转过头，向满头乱发一脸脏污的客人微笑招呼。埃尔温对自己的失态有几分尴尬。鲍尔太太和他一样带着矜持，像一对刚届适婚年龄即将结识的男女，都在等待旁人的下一步动作。

「妈妈，这是埃尔温，」弗朗克说：「埃尔温，这是我的妈妈。」

「你好，鲍尔太太。」

「你好，年轻人。」鲍尔太太微笑：「我可以叫你埃尔温吗？」她的眼角笑起了皱纹，看上去很喜欢埃尔温，弗朗克对于自己的伙伴感到几分骄傲和洋洋得意。梅兰妮在母亲耳边快速地说了几句，交换了一个眼神。鲍尔太太显然对英俊的小伙子没有女儿来的热切，当然了，在她眼中没有任何小伙子比自己的儿子更迷人。

房间里，埃尔温准备换洗衣物的时候，弗朗克朝门内探头。「埃尔温，你需要洗内衣裤吗？」他看见埃尔温的背僵了一下，又讨好般地凑向床边。「埃尔温，我可以帮你洗。」

「我自己来就好。」埃尔温阖上行李，抱着干净的衣服快步走向浴室。

浴缸盛满干净的热水，埃尔温褪下衣物，仔细地以肥皂搓洗身体，然后用水瓢舀浴缸里的水，以最精省的水量小心翼翼地冲洗泡沫，一身清爽地跨进浴缸。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不用问就知道是谁。他藏身门板后，拉开一条缝。

「埃尔温，这个给你。」透过门缝，弗朗克递给他一样东西，「我猜你等会儿需要这个。『人民肥皂』会伤衣料。」埃尔温接过那一小瓶清洁剂。

「还有这个，可以擦脸和手，你的指尖都脱皮了。」埃尔温又接过一小罐妮维雅乳液，接着又听见他说：「埃尔温，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帮洗你内衣裤──」

埃尔温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水还是热的，本来冰冷的指尖、脸庞不久变得暖呼呼的，僵硬的肌肉逐渐变得柔软，正当他身心沉浸在舒适的享受时──梅兰妮的声音响起，透过好几道墙传来──

「弗朗克、过来帮我！」

「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门板上。「来了！」紧接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

──这个恶魔。当下埃尔温咬牙切齿地用浴巾包住自己。

厨房里，弗朗克利落地清洗食材，刨马铃薯丝，切洋葱，将所有材料和面粉和蛋和在碗里，加上少许盐搅拌。卡罗琳.鲍尔走进厨房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自己的儿子正为晚上的一道餐点辛勤地忙碌。

「我亲爱的，」她说：「你想吃薯饼吗？我来做吧。」

「我做就好──妈妈，我们还有燕麦吗？」

「在左边的柜子里……我会招待你的客人，你去休息吧。」

「我答应要做给他吃。妈妈，」卡罗琳看着他在碗里加入燕麦，搅拌均匀后，有些笨拙地将混匀的材料放入锅里，有一些油星溅出来。

一会儿，她说：「埃尔温是你很好的朋友？」

浓稠的蛋液在锅上啪兹啪兹响，弗朗克回头给了她一个灿烂的微笑。

「是我最好的朋友。」

埃尔温回到客厅时，那里多了三位他不认识的客人，两男一女，梅兰妮为他介绍两位女士：「这是朵莉丝姨妈，和我的表妹弗朗西斯卡。」年长的女士向埃尔温打招呼，埃尔温惊异地发现，朵莉丝姨妈和鲍尔太太显然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乍看之下两个人的气质天差地别，她们之间相似之处像是一辈子没见过一面的两个人，只有她们站在一块的时候你才会看见一模一样鼻子和眼睛，一致的下巴线条。除此之外，大多数的时候她的存在感几乎不存在，埃尔温意识到她的时候只有只有他们打招呼的那短短几秒，还有，当梅兰妮对晚餐提出意见的时候，她的存在感陡然强烈了起来。

「大家都饿了不是吗？」朵莉丝姨妈陡然间提高了音量，用尖细虚弱的声音宣布：「我带了一些自己做的桔子果酱，可以做点心，等会儿大家尝尝，梅兰妮，我来帮忙吧，你们这儿还有南瓜吗？」说完她匆匆踏进厨房。

至于她的女儿弗朗西斯卡，样貌和性情都和母亲截然不同，她长得十分俏丽，褐色鬈发和圆润的脸颊显然遗传至父亲，她身旁的男士和弗朗克年纪相仿，面部肌肉微微透着紧张感。

「菲德烈．施洛德，我的朋友。」弗朗西斯卡介绍道。餐桌上他们俩就坐在一块儿。

用餐时，在弗朗克期盼的眼神暗示下，埃尔温赏脸地拿了一片薯饼。但是当他翻面时，弗朗克「阿」了一声，转眼变得懊恼。

「那片焦掉的给我吧。」弗朗克小声且沮丧地说。「没关系，其实我喜欢有点焦的。」埃尔温轻声说。一抬眼却见到鲍尔太太正看着他。大部分的时候在座的人都尽力让较为陌生的两位客人觉得舒适，话题都围绕着他们。

弗朗西斯卡一开口，埃尔温发现──就某方面来说──她和弗朗克几乎就是一对双胞胎。她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与埃尔温说话：「阿德勒先生，我听说你是一个飞行员。」

「是的。」她用的是现在式，埃尔温不想多加解释。

「你开的是什么飞机？运输机？战斗机？还是轰炸机──还有一种载着伞兵的飞机，那叫做什么？」

「运兵机。」埃尔温补上一句，「我开的是战斗机。」

「我听说战斗机的操作需要非常高难度的技巧，这么说，你飞机开得很好？」她明媚的眼睛睁大，本来就圆滚滚的眼睛因此显得更圆润，她的表情显示她完全没有恶意，也全然不认为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埃尔温尴尬不已。幸好她接着说：「我从来没坐过飞机，但是我的好朋友汉纳有过经验，几年前，她在冬令救济的募捐得到最好的成绩，得到的奖励是一趟飞机旅游。虽然她私下告诉我其实坐飞机难受得要命，头昏脑胀直想要吐。」

埃尔温说：「是，有些人会适应不过来，尤其是乱流的时候，有可能晃得很厉害。」

「但是我很羡慕她，非常羡慕，我从来没坐过飞机，阿德勒先生，如果有机会，我可以搭乘你的飞机吗？」

埃尔温微笑。所有人都在微笑，但是弗朗西斯卡的母亲──最有资格发言的人──恐怕无法管住她的女儿，其他人大概对她习以为常了，一时间没人想到要为他挺身而出。

「当然，我说的不是战斗机，」弗朗西斯卡说：「我知道军营的飞机有非常严格的管理，我没有意思要你非得为了我生出一台飞机，只是，那么刚好，就在某一天碰上一个机会，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