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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

取出透骨钉后,磨人的低烧缠//绵三四日才算彻底退下去。宣宁本就气虚体弱,一番折磨下更是孱弱,全无清醒过来的力气,只日复一日地昏睡。

莫问早晚为他诊脉,细细斟酌着一日调整两回药方,宽慰苏小冬和岑溪说,宣宁身子太弱,此时能好好睡着也是好事。

苏小冬不懂医理,却很认同莫问的话。这世上烦心事太多,宣宁多睡一日便能晚一日去面对那些纷扰繁杂,也是好的。

这期间灵鹊每隔一日便来一趟。他并不多话,只晃晃悠悠地进屋里看一眼床榻上昏睡的人,也从不主动开口询问他的情形。只是他第二回来时,恰好宣宁伤势反复,他亲眼看见宣宁昏迷中抽//搐着呕出一捧又一捧殷//红热血,折身离去,不多时便送过来一朵极为难得的冰山雪灵芝。

莫问在寒石院住到第五日时,明英终于找了过来。

其实这本也是在莫问和岑溪的意料中的。莫问自小和父亲住在双风居,明细风对莫家父子极为优待,只有一条命令要他们守着――明英在何处,他们便要在何处。这一回,莫问在双风居外一待便是五日,一连几日连给明英请脉的人都没有,饶是阿春再如何伶牙利嘴,也没法子把这么大的事瞒得滴水不漏。

明英来时宣宁还未醒,他进屋里去看他,苏小冬一如往常地守在宣宁床边。明英在床沿坐下,无声凝视了宣宁半晌,慢慢红了眼,伸手握住宣宁的手,低声道:“小宁,要快些好起来。”

自始至终,苏小冬不发一言。她看了看明英莹润泛红的脸色,又看了看病榻上苍白孱弱的宣宁,想起半年前全然不同的景象,心里越加难受。

眼不见心不烦,确实是有道理的。

于是她向明英点头示意,起身走出去,将屋子留给兄弟二人。

大约是担心影响宣宁休息,又兼之自己也是大病初愈受不得累,明英没有在寒石院待太长时间。他从宣宁屋里出来,站在竹楼厅堂前边由着阿春给他披上外层的棉袍,边看着苏小冬蹲在院子里忙活。

往日寒石院的庭院一派衰败荒芜,可如今却是不同。苏小冬在等着宣宁醒来的日子里,已经整理了大半个院子。杂草拔了,乱石理了,她不知哪里找来的青石,在院子里那棵桑树附近//平平整整地铺出了一片,又在边上移了花草来整整齐齐地种着,枝叶间已经有零星的花骨朵,太阳一晒春风一吹,便是热热闹闹的春。

明英若是想看花,自然是不需要自己身边的人辛辛苦苦亲手去种。他自小受着无回峰上独一份的优待,身边照顾他的人纵使细致入微,却大多不是发自内心的关切。他时常觉得,在他们眼中,也许他算不上是个人,他只不过是一件易碎的陶瓷珠宝或者其他什么主人珍视的物件,他们护着他不是因为怕他疼怕他病,只不过是恐惧他稍有差池便会落到自己头上的责罚。

明英由着阿春在棉袍外又给他披了一层披风。他看着阿春纤长白//皙的手在自己胸口翻飞着,熟练地打出个漂亮的结扣,忽然想起阿春的那个同胞姐姐阿秋。那一年,两个姐妹一个被送到双风居,一个被送到寒石院,认了两个不同的主子。

掐指一算,阿春跟在他身边已经有十二年了,阿秋跟在小宁身边,也有十二年了。

得知苏小冬单枪匹马冲上无回峰,猜到阿秋恐怕已遭不测后,明英一直在想,若有一日//他也遇到了小宁那样的生死劫难,阿春会不会为了救他甘愿去死?他想不到答案,他不敢确定,他再次发觉,自己与小宁果然很是不同,他身边的人,是因为恐惧受罚而不得不待在他的身边,而小宁身边的人,即使会被受罚也要不顾一切陪在他身边。

风吹过,庭院里草木随风轻晃,这满院的野花当然比不上双风居里的奇花异草,而明英心里却有些羡慕宣宁。

“小冬。”明英在阿春地搀扶下走向苏小冬。

听见动静,苏小冬转过身,一眼先看见了阿春。

她记得以前阿春好像都是穿着青色衣裳的,像是为了纪念阿秋一般,她今日换了一身秋色衣裳。阿春和阿秋是同胞姐妹,长相极为相似,换了身衣裳便几乎是一模一样,只是阿秋惯于刀头舔血,气质要比阿春冷硬得多。

见着穿着同阿秋一样衣裳的阿春站在寒石院里,苏小冬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一时想不出自己觉得古怪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草草了事,宽慰自己,大约是,她实在是太像阿秋了。

想起阿秋,苏小冬眼眶便发烫:“阿春姐姐,对不起,阿秋姐姐是为了救我……”

阿春面色平静,大约自苏小冬那日只身闯刑场救下宣宁,她便猜到了阿秋已遭不测。她平静道:“我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姑娘不必如此。”

被勾出伤心事,苏小冬一时止不住悲痛,一眨眼便滚落下两颗眼泪来。明英见了,自怀里掏出帕子,捏着帕子的一角要去替她擦眼泪。

苏小冬下意识偏头躲开,想想又觉得失礼,便伸手去接他手里的帕子,闷声道了谢。

明英不在意地笑笑,温声道:“是我要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他。若有什么需要的,你随时来找我。”

苏小冬没应声,明英等了她一小会,也没打算要逼她说些什么,便由阿春扶着转身往外头走去。苏小冬这才抬起头,看着明英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出去,苏小冬一时不知自己是该为明英高兴更多一些,还是为宣宁心疼更多一些?

宣宁昏睡了六日,第七日挣扎着醒来,被苏小冬扶在怀里喂了半碗鸡汤和一碗汤药,又昏昏沉沉睡去,一睡又是整整两日。

他身上的钉伤极深,因为气血虚弱,伤口愈合得很慢,稍有动作便会将薄薄一层血痂挣开,好不容易止血的伤口反反复复渗出//血水来。苏小冬目睹了他身上扎着三十枚钉子,几乎要将身体里的鲜血尽数流光的模样,耿耿于怀心有余悸,如今看他多流一滴血都觉得浪费,盯着他整日卧床养着,恨不得他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这一回伤筋动骨伤及根本,分明已是山重水尽之境,宣宁却像是把自己逼到了绝路尽头,临时起意想要试着活下去一般,兀然珍惜起自己来。他难得地听莫问的话――莫问开的方子多苦多难闻,他也面不改色地喝下去,恨不得连碗底的药渣也嚼一嚼咽下去;莫问说让他少食多餐,他分明毫无胃口,也还是盯着时辰逼自己咽下一两口食物;莫问说让他卧床静养,他便尽日乖乖躺着,苏小冬不在屋里时,他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这样养了将近一个月,身上的那些血窟窿开始慢慢愈合,受过钉伤的伤口开始结出薄薄的血痂,带血痂褪去,露出一块块粉色嫩//肉,便该是新生。

外伤肉//眼可见的好转,可内里却依旧亏空得厉害。他每日倦怠异常,身子乏力得厉害,卧床静养月余,也喝了一多月的汤药,却毫无进展。他从来没有同苏小冬说起过自己的担忧,每日见到她时,都温温和和地对着她笑,抚着她紧锁的眉头宽慰她,笃定地告诉她,他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跟她去京都,去看看她长大的地方。

可与之前不同,苏小冬懒怠回应,只是轻轻回抱住他清瘦的身子,将头埋在他肩上,一言不发。

日子一天天过去,无回峰上的春日终于真的来了,阳光温暖明亮,微风轻柔和煦。一场连绵两日的春雨过后,庭院里的野花在一夜之间争先恐后地绽开。雨后的山林空气清新,微凉里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湿//润芬芳,是一种充满希望的蓬勃的味道。

宣宁在屋子里已经关了一个月,纵使苏小冬在窗口摆了几盆花草,怕也是无法润泽久病卧床的人困顿干枯的心。她翻箱倒柜地把最厚的毯子找出来,将宣宁严严实实地裹住,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院子里的躺椅上。

那是苏小冬请岑溪照着她的图纸做出来的一张躺椅,跟她京都的家里摆着那一张一样,靠背支起恰到好处的高度,让坐在上面的人既能看风景,又不会太累,整张椅子都铺了厚厚的垫子,舒服极了。

母亲同她说过,那是她父亲在北境受了重伤回到京都后,舅舅特意给他制的躺椅。他常常坐在那张躺椅上,在无竹居的天井里听母亲絮絮叨叨地说话,后来父亲离世,母亲便将那张躺椅也一并收在了无竹居,她去看过,躺椅上的软垫款式已经很老了,上面还溅落了零星的已经变做深褐色的血迹,可母亲一直没有换。

苏小冬把躺椅摆在院子里桑树旁,扶宣宁坐进去,仔仔细细地给他盖好毯子。

这一日的阳光温暖明亮,落在宣宁毫无血色的脸上,将他的脸色映得几乎成了透明。他许久没有走出屋子,在阳光中阖上眼,眉头舒展开来,苍白的嘴角扬了扬,阳光中细小尘埃漫舞盘旋着,一切静谧而美好。

“阿宁,你喜欢这里吗?”苏小冬拉拉宣宁的手。

桑树周边的一小块地已经被她整理得有模有样。宣宁睁开眼看了看,身边草木茂盛鲜花开得热闹,可他的注意力却并不在满地的花草间,只握苏小冬的手,含笑道:“喜欢。你在哪里,我便喜欢哪里。”

苏小冬侧过身去搂住他的肩膀,埋在他怀里吃吃傻笑。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宣宁从怀中摸出一只竹哨递给苏小冬,指着桑树道:“帮我把它埋在那里。”

那只碧色竹哨苏小冬看着十分眼熟,回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那似乎是南溪临死时塞给宣宁的。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宣宁只好详细说:“你一会儿会挖出一个木匣子,帮我把它放进那个匣子里,再埋好。”

苏小冬一抖:“那个木匣子,装的什么?”

宣宁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以为匣子里装的东西,苦笑着解释:“只是些在李家村的旧物。我后来回过一趟李家村,全村人横死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山里多财狼野狗,我,我找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一点破碎的白骨。”

说到这里,宣宁脸色煞白,按着心口猛然咳了几声,哑着嗓子继续说下去:“我无法分辨骸骨,只能将所有碎骨葬在一处,又因为无法时常回去悼念,便从每一家取了一样小物件装在这个木匣子里,埋在树下,时时追忆……”

宣宁强撑着一口气说完这些,便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苏小冬听得心惊,觉得他像是要把整颗心都生生咳出来一般,给他抚背顺气,好一会儿才稍稍压住咳喘。剧烈的咳喘耗光了他的力气,他虚弱地靠在躺椅里,半睁着眼睛看着苏小冬小心翼翼地挖出桑树下的木匣子,将那只竹哨放进去,轻轻松了口气。

苏小冬重新坐回宣宁身边,握住他的手。宣宁微微阖着眼,知道她来了,并不睁眼,自顾自说着往事:“我们刚刚遇见的时候,我不肯喝粥,你还冲我发过脾气,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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