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
宣宁刚刚回到鸾凤阁时,明细风便觉得这孩子挺机灵,今日再看,确实不是个傻孩子。宣宁如今精力不济,祝念仇若是没完没了地拖着他满场打,他终究会输,可画个圈,限定在二十招之内,祝念仇便是有心思也折腾不出太多花样来。
祝念仇持一柄软剑,使的是一套晴回谷的晴明十九剑。这套剑法自祝氏灭族后绝迹于江湖,在场的小辈们多是没有见过的,只觉得眼前一花,剑影四处,剑光残影犹在,恍然回过神时,剑刃已逼到眼前。宣宁也没见过这套剑法,只觉得这套剑法速度极快招式花样也多得令人眼花,但好在祝念仇一直被关在清秋山里,打架的机会应该不多,剑招使得一板一眼全然不知变通,下一剑要往哪刺,剑刃未到眼神便先瞄过去了,宣宁躲过四五招便约莫探出他的深浅,越发从容应对起来。
晴回谷的这套剑法漂亮是漂亮,可每一式里有七八成都是声东击西的虚招,打得令人没脾气。宣宁暗自腹诽,祝氏能创出这样迂回的剑法来,想来行事未必磊落。
两人你来我往地拆了十招。
与祝念仇拆到第十招,宣宁格开他横扫过来的一剑,忽觉心跳如捣,手中的长剑越发沉重起来,他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只服了一颗鸩羽丹,恐怕是难以助他拆满二十招。宣宁十分清楚鸩羽丹药效一过,莫说举剑与祝念仇过招,便是在祝念仇面前站稳恐怕也是力不从心。
宣宁有些后悔,若是方才与祝念仇只约定十招该有多好?正分神着,祝念仇角度刁钻的刺过来一剑,来势汹汹竟是要绕到他身后直取后心要害。宣宁侧身避开,恍惚之间躲闪迟了半步,竟被祝念仇割下一角衣袖。
一招即中,祝念仇越战越勇,招式越发凌厉,竟是招招冲着命门要穴去的。
分明早说好了不伤及性命,宣宁此前才处处避让,给他机会使足了二十招,否则以祝念仇这花架子似中看不中用的打法,五招之内,宣宁定能了结了他的性命。
宣宁冷笑,果然心软最是无益。
拖到这时,心肺间的疼痛越发剧烈,宣宁招式渐渐迟缓,被逼着连退了几步,堪堪停在方才自己画的那个圈子的边界。他以剑撑地勉力站着,稍稍缓过一口气,忽听得一声轻喝,抬眼看去,只见祝念仇挥剑袭来,脚下步法迈得飞快。
这是第十七招了。
宣宁足下轻点避开祝念仇攻他下盘的虚晃一招,在空中无处着力时见祝念仇的剑刃朝门面直截了当地刺来。宣宁横剑去挡,长剑刚刚举至眉心的高度,祝念仇手腕一抖,软剑弯折竟是往宣宁腰侧刺去的。宣宁低咒一声,以双腿夹住剑刃,将他的软剑翻折回去,在他手上深深划出一道口子,几乎要沿着虎口将他手掌割成两半。
祝念仇手上剧痛,软剑脱手,宣宁足尖在他肩上轻点借力,轻飘飘地落回圆圈中心。
江湖规矩,兵刃脱手便是输了。
祝念仇捂着血流如注的伤口,气得双眼发红:“我不服,说好的二十招!”
宣宁最后一击已是力竭,在庭院中以长剑支地借力仍站得笔直,道:“你的手已经无法持剑,莫说再让你三招,便是再让你三十招也无济于事。”
“谁说的!”祝念仇冷声道。
祝念仇的剑落在宣宁与他之间,宣宁看着他步步走近,停在配剑旁,松开一直捂在右手伤口上的左手,以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弯腰去取剑。所有人都看着祝念仇颤抖着去够剑柄的沾着血的手,却不想他的手尚未触到剑柄,自他后颈部领口处卒然射出三枚暗箭。
那暗箭三枚连发,来势一枚疾过一枚,宣宁挥剑格开一枚,却来不及回剑相护。满场寂寂,只听得两声利刃扎入血肉的闷响,宣宁的身子一顿,倏然喷出一口血,晃了一晃缓缓往后倒了下去。
“宁儿!”
宣宁第一回听见明细风以这样的声调喊自己的名字,声音里竟满是惊惶无措。他被明细风接在怀里,枕着明细风的手臂艰难喘息,脸色一白,又接连呛出了几口血,道:“是我轻敌,给母亲丢脸了。”
明细风封住他胸口几处大穴,温和道:“不,宁儿坦荡磊落,是他们庸虚鬼祟。你在这里等着,娘去解决了那个小兔崽子就来替你疗伤。”她示意灵鹊等人将宣宁扶到一旁,转过身去,便换了一副面孔。
宣宁被灵鹊扶着勉强坐着,他看见祝念仇捡起了那柄剑,左手持剑,对着明细风便出个起势。他的剑甚至没有拿稳,便有一道红色人影快如鬼魅地飞掠而去,明细风以两指夹住祝念仇的剑刃,内息一吐便将软剑震碎成几段。她以内力吸起落在地上的两段断剑,一扬手便将两段断剑照着宣宁受伤的位置,扎进祝念仇的胸口。
“这两个窟窿是还你暗箭伤人。”明细风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挥出一掌,“既然清秋山教不好徒弟,便让我来替你们管一管。”
明细风的速度极快,祝念仇还未从胸口的冷痛中回过神来,掌风已逼至眼前。俞青崖将他推开,提气与明细风对了一掌。两人都是用了十成功力,两掌相接,掌力波及四处,竟将屋檐下的挂着的几盏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震得稀碎。
“不是说好了由着小辈们去打闹吗?明阁主为何言而无信,出手伤我徒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祝念仇暗箭伤人在先,可如今在场的十有八九皆是与鸾凤阁敌对之人,纵使心知俞青崖这样说是反咬一口,却人人对扎在宣宁身上的暗箭视而不见,站出来声援清秋山,愤愤不平指责鸾凤阁输不起。
明细风憋着一口气,面对悠悠众口,一时不知道该拿哪家先开刀。她在手掌中暗暗蓄力,打算横扫一掌过去,打死几个算几个,忽然而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轻笑。
发笑的人是宣宁,他借着灵鹊的搀扶站起身,步伐虚浮地走到庭院中央,提高了声量问俞青崖:“输不起的人,难道不是你清秋山吗?”
他伤得太重,勉力走至此处已有些不济,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下去,被灵鹊与明细风稳稳扶住。伤重至此,宣宁明明孱弱得随时可能倒下,可他站到庭院中来,说话的声音虽然低弱,却顷刻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宣宁冷笑:“俞前辈,我一早与令徒约定,二十招内,他若能逼我迈出所圈之地,算他胜,否则便是我胜,我想在场各位都应该是听得懂人话的。”他扫了一眼地面上痕迹还在的那个圈,接着道,“我与祝少侠拆了十七招,第十七招祝少侠兵刃脱手,可他百折不挠,又连发了三支暗箭,统共可以算是二十招了吧。”
他念到“百折不挠”与“暗箭”时,特意加重的语调,似笑非笑地看了祝念仇一眼,继续说下去:“说到底是我自己技不如人,躲过明枪,难防暗箭。但即使如此,二十招内,我也从未踏出边界半步,我就想问一问诸位,我与祝少侠究竟是谁输了?”
宣宁一番话说得阴阳怪气,看见俞青崖气得脸色铁青,便觉得痛快。他旧伤之下又添新伤,站着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早就有些脱力,旁人看不出端倪,可明细风与灵鹊只觉手上猛然一沉,宣宁的气息骤然紊乱。明细风暗暗将手抵在他后心,缓缓打入一脉内息,担忧道:“宁儿,还好吗?”
此时鸩羽丹药效已过,药力反噬,宣宁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全身经脉无一处不疼的。可如今这样的境地,他难道还能跟明细风撒娇说自己浑身难受吗?他勉强咽下涌上喉头的热血,只朝明细风轻轻点了点头。
明细风将俞青崖的话送回给他:“愿赌服输,俞掌门可不要言而无信啊。是让你的好徒儿自己过来,还是我们过去接人?”
俞青崖将祝念仇护在身后,没说只言片语,却已表明了清秋山赢得起输不起的态度。
明细风与宣宁身边还有四个天字组的人相护,她正在为宣宁运功疗伤,不便亲自去抓人,朝身边四人使了个眼色,吩咐了句:“去把人带过来,死生不计。”
目睹了祝念仇不光彩地重伤了宣宁,若不是明细风在场,天字组的人早就该坐不住了,如今得了她一句“死生不计”如蒙大赦,四人直奔祝念仇而去,周身命门大开全无防守。俞青崖护着祝念仇,横扫一掌,四人均被掌风///波及,登时口吐鲜血,却仍不顾性命地冲向俞青崖身后。四人默契地分别拽住祝念仇的手脚,将他打横抬起,自俞青崖身后凌空跃起,轻快地向着明细风处往回冲。
祝念仇四肢被钳制着,无法动弹,只凄厉地喊叫:“师父救我!”
俞青崖情急之下,发力按住落后两步的、抓着祝念仇两条腿的二人肩膀,试图让他们松开祝念仇各自逃命。可他毕竟不懂鸾凤阁死士,更不懂鸾凤阁天字组与宣宁的情谊,他越是发力将祝念仇往回来,他们便越是使出浑身力气把祝念仇往前扯。
这样僵持了片刻,祝念仇骤然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惨叫。
接着,只听得一声闷响,空中蓦然升出一阵血雾,血雾中是祝念仇不住的惨叫声。
血雾散尽,只见祝念仇的身子被拦腰扯成两段,他的半截身子像是被丢到岸上的鱼,不断翻滚弹跳着,血色自他腰间断口喷涌而出,随着他的挣扎辗转,血花四处喷溅。
祝念仇还活着,可却不如死去。
俞青崖瞠目欲裂:“念儿!”
祝念仇苦苦哀求:“师父……求您杀了我……”
最终是俞青崖含泪亲手割断了祝念仇的咽喉,看着他断气。他盛怒之下已经杀了去抓祝念仇时落后的两人,此时提剑朝明细风他们汹汹而来。明细风为宣宁运功行了半个周天,眼看着宣宁脸上的灰败淡去几分,她稍稍放下心来,令灵鹊与余下两名天字组死士护住宣宁,自己迎着俞青崖走去。
俞青崖道:“我清秋山与鸾凤阁本无仇怨,今日鸾凤阁害我徒儿,这仇是结下了。”
明细风冷笑:“我鸾凤阁与清秋山也本无仇怨,但今日你纵徒行凶,伤我孩儿,这仇也是结下了。”
盛怒之下本无需多言,两人说话间便动起手来。明细风与俞青崖的身手本不相上下,可她为宣宁疗伤耗了不少力气,渐渐便落了下风。两人拆了四五十招,明细风体力难支,终于被俞青崖一掌击在胸口,后背狠狠砸在院中的石桌上,跌在地上呕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