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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

这句话横亘在宣宁心头已经很久,从苏小冬掏出那把刻着一个“水”字的小飞刀起,他就已经把所有的事串了起来――

为了置他于死地而追杀苏小冬,江湖中人跟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找人时,谁能比阿秋更早知道他和苏小冬曾去过五毒谷,而更早地青州城外找到苏小冬?

他回到无回峰时身上带着淤塞经脉散化功力的毒,莫问不可能看不出来,可为什么他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只不动声色地收走出发五毒谷时岑溪给的那只药瓶?

飞刀上那个字的笔迹,他太过熟悉。

宣宁一直记着,当年他和父亲住在李家村时,邻居是一户养桑蚕维生的人家,一家人和睦友爱,养着一对聪慧而可爱的儿女。两个孩子差了几岁,可凑巧都生在立春那日,于是小女儿名字叫做李春花,大儿子名字叫做李春水,只比宣宁大一岁。

给宣宁启蒙时,宣凭想着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便去把隔壁的李春水也拎过来习字念书。宣凭最早教的字便是他们各自的名字,李春水于书法实在没什么天分,站在桌前练了大半个月,也没能让宣凭满意,宣宁日日帮他分析横竖撇捺的起笔收笔,对他写的自己的名字实在太过熟悉。

飞刀上的那个字,正是李春水的笔迹。

而当年李家村出事时,宣宁和李家兄妹藏在李家床底,眼睁睁看着小春花被坏人从床底拖走。李春水情急之下一心要冲出救年幼的妹妹,却被宣宁死死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住。他们在床板下不知躲了多久,被人被拖出房间时,李春水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狂怒的八///九岁少年大约真的是一只小野兽,李春水寻着机会便猛然扑向钳制着自己的人,狠狠咬住他脖颈上的血管,鲜血喷涌而出,他却死咬着那人的血肉不肯松口。

少年的眼神阴冷狠戾如秃鹫,他本也没打算活,能多拉住一个人下地狱便是赚到的。

没人能将李春水拉开。李春水一声不吭,撕扯之下,反倒是被咬住的人连连惨叫。没人敢伤害这个与鸾凤阁发布的悬赏令中年岁相仿的少年,最终是那个被咬住的人挣扎着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狠狠往人头上砸了两三下,才将少年砸晕过去。

而少年再次醒来时,李春水就变成了岑溪。

岑溪脊背僵直,他没有回应宣宁的问话,可一切已在无言之中。宣宁笑道:“阿水哥哥,我一直记得小春花被拖走后,你尚未失去记忆前,同我说的话。”

日深月久,那时说过什么话,岑溪自己都记不分明了。只是他猜,年纪尚小的他目睹了妹妹被带走,自己却被束缚手脚无能为力,那样的情境下,恐怕是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宣宁低笑道:“你那时说我是懦夫,是孬种。”

宣宁觉察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蓦然僵硬,没去点破他,自说自话下去:“其实你骂得很对,我确实是个软弱的人。当年你醒来,我不敢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不敢告诉你你的家乡发生了什么。如今我早就发现你可能已经想起来了,却还是不敢多问你一句。这么多年,我甚至都没有端正诚恳地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阿宁,其实我也……”

“我都知道。你做过什么,我已经都知道了。”宣宁打断他,“去五毒谷前你给我的那瓶药丸,你动了手脚。你虽恨我,可到底没忍心对我下死手,用的毕竟不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是我下的风转流云散。”

闻言,宣宁却笑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小冬动的手脚,难过了一阵子。后来发现下药的人是你,而不是小冬时,我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难过多一些,还是该高兴多一些。”

“阿宁,我其实不恨你,当年你也是个无能为力的小孩子,这一切的起因本不是你,而是明英。可你入鸾凤阁十几年,却整颗心都扑在明英身上,为了他,你不择手段不计后果,这样的你,与当年屠///杀李家村的那些丧心病狂之徒又有什么区别?”

院子里升腾而起五颜六色的焰火,宣宁的脸惨白得毫无底色,随着火光变换着色彩。岑溪的语气不疾不徐,话却能化作世上最锋利的刀刃直直扎进人心里,宣宁心头被狠狠刺了一下,只觉得脑中一阵嗡鸣。

他和当年屠///杀李家村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甚至,那些人尚且留下了小春花一条命,却是他亲手剖下她的一块脊骨。

“阿宁,我不恨当年的你。我从没想过置你于死地,我只是想,如果你没有这一身功夫,再不能为明英做那些事,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疯魔下去?可是――”

说到这里,岑溪顿了顿,深吸了口气:“可是我得知你在五毒谷杀害了小春花,说不恨你,是不可能的。”

夜风太冷,能把人冻出鼻涕来。

岑溪吸吸鼻子,声音里的哽咽却是冷风吹不散的:“阿宁,小春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也曾经抱着你的腿喊哥哥的,你怎么忍心啊。”

是啊,他怎么忍心?小春花可爱活泼而善良勇敢,是他亲手掐断了那棵热烈的小野花。

“对不起。”宣宁低声道,心口如遭重击的剧痛,喉咙里泛起腥甜。

岑溪摇头:“你不用急着道歉,其实我那时也是生了恶意的,我也想要你尝尝在乎的人死在挚交好友手上是什么滋味,若不是在青州城外遇见阿秋,我恐怕也已经酿成大错。”

青州城外追杀苏小冬的人果然是岑溪。

宣宁呼吸一滞,眼前翻起一片昏黑,他想去扶住岑溪的肩膀,伸手一捞却是虚空,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处,扶在松枝上。宣宁勉强稳住气息,沉声道:“是我做的错事,你别伤她。”

夜风里有硝石的味道,这是年节里常见的味道。当他们还是李家村无忧无虑的少年郎时,过年总是要点很多的鞭炮,小春花胆子小却又偏偏好奇心重,捂着耳朵找棵桑树躲着,犹犹豫豫地伸着头看两个哥哥点火。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人生像是一个圆,有些事会陷入循环反复的追逐中,无法终结。

“有一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岑溪道,“听说紫金板极难得,并不是因为五毒谷的人多难遇上,而是因为紫金板必须从活人身上剖下来才能入药,否则便化作剧毒。而五毒谷弟子牙槽里都藏着剧毒,如果不愿意受剔骨之苦,只需咬破口中藏的毒药,便能玉石俱焚。”

宣宁此时胸口闷痛,脑中昏沉,强打着精神问他:“什么意思?”

“我想,如果小春花不愿意,你是取不到紫金板的。所以,无论如何,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岑溪悠悠叹口气,“所以,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就这样算扯平了吧。”

哪里算是扯平了?李家村老老少少数十口人因他丧命,他终究还是亏欠岑溪的。

他不知道怎么补偿岑溪。

浩大的鸾凤阁,巍峨的无回峰,宣宁全部都会给他,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够。亲历至亲惨死于眼前的撕心裂肺,十几年来踽踽独行于世间的凄凉漂泊,往后余生里再无家人亲朋相依的伶仃孤苦,这冰封的无回峰、冷漠的鸾凤阁,如何能抵偿?

可他贫窭如斯,这已是他能给的的全部。

“阿宁?”久久没等到宣宁回应,岑溪以为他还钻牛角尖想些什么事庸人自扰,喊了他一声,扭头看去。只见宣宁脸色惨白,胸口轻轻一跳,他喷出一口血,身子猝然向后软倒下去,竟从树枝上仰面跌了下去。

“阿宁――”

一波焰火燃尽,喧嚣过后,夜幕之下的山林有短暂的寂静。岑溪凄厉的声音骤然刺破寂然夜空,比刚刚爆燃的焰火炮竹还要耀眼。

院子里,引燃焰火的信子上,火星轻快地蹦跳着向前。

苏小冬顺着声音看去,呆呆愣住。

这一夜的寒石院灯火通明,于是她很轻易地便望见石壁上横出的那棵罗汉松上坠下来了一个人。那人的衣裳她也眼熟,从高处跌落时翻飞的暗红色披风是几个时辰前她亲手给他披上的,那是她精心挑选的料子,柔软轻巧,却触手生温出奇保暖,可那柔软的披风此时在夜空中张牙舞爪,狰狞得像是夺命的鬼魅。

她眼睁睁看着,喉咙里卡着什么一般,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幸而灵鹊与岑溪要比她机敏得多,岑溪不及接住宣宁,只堪堪抓///住一角衣袂,多少缓了几分坠势。而灵鹊的轻功本是无回峰上拔尖儿的,动静刚起,他的身形已经掠开,苏小冬回过神时,已见一道白影闪到石壁旁。

灵鹊借力石壁,几个回落跃到半空中,眼疾手快地将宣宁接住,两人一同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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