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责任
墨迹落于纸上,这师徒名分算是彻底定下来了,而白衣也将四季山庄的五代弟子册重新交回周子舒手里,由他保管。
周子舒接过册子,只觉手中薄薄的本子却重如千金,原本以为四季山庄的传承会断送在他手中的愧疚与绝望。也随着弟子册上逐渐多起的人名,山庄里涌入的新鲜血液,而略有安慰,他与白衣相对而立,看到了既是眼前了却因果,重获新生的师叔,也是在看着他身后那幅悬于正堂上的消寒图。
师父,您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切,会欣慰吗?弟子虽有愧于您的教导,带着山庄上下的兄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传承差点断送于我手,但今日,我与小师叔收徒传道,又得一众少年赤诚以待,求学问道,加入四季山庄,传承延续,生生不息,等弟子带着四季山庄上下重振于江湖,百年之后也有颜面下去见您。
白衣边接过韩英和顾湘奉上的香茗浅抿一口,边注视着周子舒捧着弟子册,凝视消寒图的复杂神情,等打发他那两个新鲜出炉的小徒弟去缠着叶白衣之后,他才上前拍了拍周子舒的肩膀,隐晦的安慰道:“他看着呢,他都知道,你也是他的骄傲啊,子舒,打起精神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是啊,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周子舒释然的长叹一声,侧头看向白衣的眼中再无迷茫,只余坚定。他将五代弟子册和六代弟子册放到一起妥善保管,转身就见厅堂中刚行过拜师礼,正式定下师徒名分的弟子们打成一片,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连温客行都混入其中,揽着韩英的肩膀,不知在嬉笑些什么?
而白衣也随着周子舒的目光回头看去,就见原本想置身事外的叶白衣身边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少年,尤其是顾湘,一口一个太师父嘴甜的不得了,端茶倒水,撒娇卖乖,可把他师尊缠的无奈又心水,嘴上嫌弃小丫头聒噪,但他看着他师尊心里可美着呢。连曹蔚宁都有样学样的嘘寒问暖,见白衣目光扫了过来,更是腼腆的拱手一礼,小小声地叫了一句白师父。
景北渊眼看着四季山庄越来越热闹,也为周子舒感到由衷的高兴,兴之所致,便上前几步揽过周子舒的肩膀,调侃道:“周庄主今日大喜啊,这收了这么些个好苗子,咱们晚上不得好好庆祝庆祝,喝个不醉不归,你可别忘了,还欠着我一顿酒呢。”
“这感情好啊,趁着今天山庄清静,咱们也好好热闹热闹,我呀,今天怎么说都得跟你喝个痛快!”周子舒的那点惆怅感慨都团吧团吧扔到脑后,今天他高兴,在场的都是他的亲朋好友,比之元宵夜人更加齐全,又没了烦忧之事,自然要好生热闹一番。
温客行原本还在跟顾湘打趣着日后就要互称师兄师妹了,还跟叶白衣不咸不淡地拌了好几句嘴,听到晚上有热闹有酒喝,便兴冲冲凑了过来,拉着白衣兴致勃勃的说:“师叔!我可馋师父他老人家藏的酒了,晚上我下厨做顿好吃的,师叔也挖两坛酒给咱们助助兴呗!”
“是你自己惦记呀,还是替人开口呀?”白衣看着笑的嬉皮笑脸的温客行,又转头看向眼巴巴的周子舒,嫌弃的把温客行探过来的俊脸推远,无奈失笑。
“行了行了,瞧你们那嘴馋的样儿,等晚些时候我就去挖酒,今晚呀,让你们喝个痛快。”怀章那些酒原本就是珍酿,又陈了二十余年,除夕那天就启了一坛,便让这两个酒鬼馋到如今,真不知道该说他们挑嘴,还是该说他们没出息。
“什么好东西啊?让你们两个小崽子这么惦记?”叶白衣拖着两副狗皮膏药也凑了过来,看着那两个心满意足的小崽子,好奇的问道。
“怀章的酒,藏了二十多年了。”白衣只是随口一说,但见他师尊眼中骤然亮起的神采,就心觉不妙,果不其然,叶白衣下一句就是:“那确实是个好东西,别忘了多挖两坛,晚上我要吃你做的菜下酒。”
N,他师尊这就安排上了。
白衣能怎么办呢?只能连声应下,一群少年人听到晚上有热闹,师叔太师叔亲自下厨,还能喝到太师父藏的酒,都兴奋的嗷嗷直叫,一时间,议事厅就像炸开了锅一般,热闹不已。
而乌溪则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抱臂旁观,听着温客行和周子舒围在景北渊身边形容那酒有多么香醇,堪称一绝,眉头就下意识的皱在一起。
就周子舒那身子骨,还想一醉方休?闹呢?!
乌溪还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劝说周子舒戒酒,毕竟今天是四季山庄收徒传道的大喜之日,他要真说了多煞风景啊,但身为医者又是周子舒挚友,他的身体健康总是要排在首位的,刚想上前两步委婉的劝说,便被白衣拉住了脚步。
就算正厅中吵吵闹闹,但是在人群中白衣还是注意到了乌溪肃穆的表情,放任他师尊跟老温继续拌嘴,而他则抽身凑了过来,将乌溪拉到了一处比较安静角落,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么严肃,难不成是子舒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子舒身上的七窍三秋钉一直都是他心中的隐患,眼看着乌溪面色不愉,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呢,不免担忧的问道。
“他这些时日劳心费神的,就算我补汤熬的再多,调养的再精细,这身体底子难免还是虚了些,你也是,也不拦着他,让他少喝点。”乌溪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坦言,但凡是个医者,面对不配合不遵医嘱的病患,脑仁就没有不疼的。他真的是为了这对叔侄的身子骨操碎了心呀。
而白衣却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他还以为子舒的身体有哪里出了问题呢,原来只是不让喝酒呀。
“本来只是因为这个呀,你别担心,这不是还有我的吗?且让他高兴一天吧。”白衣拍了拍乌溪的肩膀,让他且放宽了心。
乌溪却翻了个白眼儿,阴阳怪气儿地小声嘀咕:“你就惯着他吧,你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白衣有些尴尬,讪讪收手,见他还要数落,连忙找了个话题。
“对了乌溪,子舒什么时候才可以拔钉子呀?这七窍三秋钉总归是个隐患。”
这提到正事儿,乌溪表情就严肃了许多,他侧头看向厅中开怀朗笑的周子舒,认真的说:“他这身子骨虽然少了你灵力的温养,但底子还是很不错的,只是这一段时间因你之事劳心费神,忧思过重,还要再静心调养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全盛状态,只是到时就算有你和温公子相助,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我连累了他。”白衣感慨一声,但见乌溪神情严肃,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你尽力而为即可,要真出了什么意外,还有我顶着呢,就算没有十成把握,也必须万无一失。”
“你可悠着点儿吧,你自己的旧伤还没好全呢,就不要强出头了。”子舒的七窍三秋钉让乌溪头疼,白衣的旧伤更让他头疼,话说白衣养伤养了一个月,内府的伤都养好了,为什么这个旧伤就无法根治呢?
“子舒应该也跟你说了,我这伤是怎么造成的,你放心,我心中有数。”这般说着,白衣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眉眼。这旧伤顽固不愈的根源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灵力相互抵消,哪有轻易就好的道理,解铃还须系铃人呀,只是子舒这伤若不根治的话,他那些打算都不知道该跟子舒怎么说?而万事以他的身体为重。
“得了吧,就你还心中有数呢,你自己的伤才好几天呀,你都不知道你受伤的那些时日,那老不死都急成什么样了,你就让他少操点心吧。”而乌溪却对白衣的心中有数失去了信任,就这么个仗着自己修为深厚就不遵医嘱的病患,得谁谁都头疼。
“好啦,之前都是我的不是,我现在可惜命的很,真的不会再有下次了!”白衣也知自己理亏,只能小意讨饶,就差指天发誓自己不会再任意妄为了。
而乌溪也不是那小性子的人,既然白衣都主动服软了,他也只是要求,以后不管是白衣还是周子舒,都要听他医嘱,该吃药吃药,该休养休养,让干啥干啥,白衣也只有连忙应下的份儿。
这有些紧张的医患关系,就在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逐渐缓和,也被发现他俩在这儿躲清净的周子舒拽回了热火朝天的人群中,商量着晚上吃些什么。
反正不管晚上吃些什么,都用不着他这个庄主大人动手啊。
听着周子舒和叶白衣七嘴八舌点的菜色,白衣和温客行无奈失笑,待众人热闹过后渐渐散场,他俩也就结伴向着厨房走去,顾湘眼看着她刚认的师父和刚改口的哥往厨房钻去,自己也抛下曹蔚宁颠儿颠儿跟了上去,几个庖厨间手艺不错的小少年也不甘示弱,争先恐后的挤了进去,殷勤的给太师叔,师叔们打下手,就连韩英这个油盐不分的也凑了过去给白衣帮忙,结果白衣嫌他笨手笨脚,直接被轰了出去。
这有人帮忙烧火添柴,果真就轻松不少,两个自从除夕夜之后就没再动过手的大厨们,也起了兴致,在这方寸厨房之间大显身手,这太阳还没落山呢,那诱人的饭菜香味就早早弥漫了整个山庄,连景北渊这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富贵闲人,闻到这家常却浓郁的饭菜香味也没忍住腹中的馋虫,就更别提那群小少年们了,跟张成岭有样学样,都围在厨房外面团团打转,眼看着晚饭快要做完,也实在是被这群孩子们闹得没了脾气,白衣只得把厨房让给温客行,带着这帮皮猴儿去后山梅林挖酒去了。
宽敞的餐厅,整整开了三桌席面,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飘香的饭菜,醇香的美酒,少年的嬉闹,将这个初春的晚夜烘的暖融融的。
吃着口中美味的饭食,放眼望去,席间皆是亲友,周子舒手中的酒杯是满了又空,空了再斟,一杯接着一杯,兴致高昂的很,今天他高兴,美食美酒亲朋好友,若不孚一大白,岂不辜负了这良宵!
白衣已经和乌溪通过气儿了,今天呀,就任由周子舒胡闹,这主治大夫和操心老妈子都放任他不管了,那其他人,尤其是温客行和景北渊,就断没有放过他的道理,再加上还有弟子们接二连三的敬酒,周子舒今晚确实是喝了个痛痛快快,心情畅快的不得了。
少年的嬉闹,青年的朗笑,同龄的少男少女打成一片,行酒猜拳,志同道合的青年们推杯换盏,共话桑麻。这方寸厅中的生机与热闹,也将叶白衣包裹其间,这迥异于长明山的烟火人间,让他也抛却了年龄的束缚,与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把酒言欢,恍惚间竟也觉自己仿佛重回少年!
酒酣耳热,杯盘狼藉,直到弦月偏西,这热闹啊,才将将散场。
放眼厅中也就剩那么两三个人还清醒着,不是年纪尚小不让饮酒,就是真的千杯不倒,周子舒和温客行都喝的醉醺醺的,还乐呵呵的嘱咐大家都先去休息,这儿先不用收拾了,这俩人就互相搀着,踉踉跄跄回他们的卧房。
白衣也被着满室暖热的酒香熏的陶然,但他还没有醉,只是有些昏沉,看到周子舒从他身边路过,还不忘扯住他的手腕,浑厚绵柔的灵力,透过他的肌肤流向七经八脉,疏解着珍酿残留下的烈性。
周子舒最开始还有点不解,但被那久违的温暖滋润着,舒服的靠在温客行怀里喟叹一声,甚至在白衣收手时,还眷恋不舍的嘀咕一声:“师叔啊,再来会儿呗,太舒服了。”
白衣哭笑不得,但眼见这个人都醉得迷迷糊糊的了,也懒得跟他计较,推了一把不在状态的温客行催他赶紧带着这醉鬼回房,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张成岭年纪还太小,顾湘又是个小姑娘,不管是师父师叔还是师兄师弟,都没敢让他俩沾酒,是这餐厅中为数不多还清醒着的人。张成岭眼见着他师父师叔脚步有些踉跄,就连忙上前一手搀着一个送他们回房,还不忘去厨房打盆热水,端两碗醒酒汤,让他这俩喝迷糊了的长辈。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
而顾湘也没闲着,先跟曹蔚宁把她那喝醉了的便宜师兄韩英架回房间,顺便也催着被灌了不少酒,头昏脑胀的曹蔚宁先去休息,才急匆匆的回了餐厅,照顾着有些昏沉的白衣。
直到这餐厅中,三三两两都摇头晃脑的逐渐离席,只留下不用人照看的叶白衣一人,望着这一厅的杯盘狼藉,他忍不住轻笑出声,饮尽壶中残酒,回味了一下那绵长的香醇,才朗笑着扬长而去。
这久违的热闹,他可太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