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疯病
珠玉坠地砸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女一头乌发顷刻散落。
赤金耀目、喜服红艳、映着那片细滑的鸦色,只显得整张小脸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江亦止瞥见云泱额前那圈被凤冠压出的红痕,长睫遮掩下的眸色几不可见的恍了恍,他抿着唇,目光掠向右侧空悬着的手,缓缓垂向身侧。
脑袋仍沉得厉害,但他极清楚此刻自己在做什么。
既然她亲自送上门来,那他势必要将自己这些年所遭受过的苦难,一点一点,让那个人的女儿,也体会一遍。
他胸腔溢出一阵沉闷的笑,撑着桌案在圆凳上坐下。
烛火幽幽晃荡,悬台那侧的湖面偶尔吹进来一阵凉风,寝居内的温度逐渐降低,云泱的脊背被冰凉的地板浸的麻木……
“咚――咚,咚,咚!”四更天的更声敲响。
耳边那阵悉索的衣料擦磨伴着圆凳挪动声之后再无丝毫动静,云泱感受着身下冰冷的大理石地隔着衣料空隙丝丝缕缕渗到骨子里的寒意。
她绷住想要打颤的牙关,借着桌沿的遮挡将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
一身红色喜服的江亦止侧坐在桌旁的圆凳上,镶缀着金线的袍摆在身后直曳着地。敦厚的酸枝木桌沿挡住了他一半的脸,他唇边惯常挂着的浅笑消失不见,薄唇微抿,唇色泛白,瘦削的侧脸贴着修长指背宛如一道平直线。
狠……是真的狠。
云泱心肝儿一颤,心想:该不会……江亦止要在这儿坐上一夜吧?那她………
云泱一噎,感受着直戳脑门的森寒,拢在袖子里的手颤巍巍缩了缩――她要这么睡上一夜么……
*
云泱在闲隐居新铺设的大理石地板上咬牙撑了一夜。
窗隙里的第一缕微光打了进来,云泱白着张脸哆哆嗦嗦、颤颤巍巍睁开了眼。
为了将戏做得再足一些,她甚至抬了抬冰得麻木的手按上了额头,口中轻“嘶”着,扶着桌脚从地上以一种乍一看极慢但实则又很麻利的动作爬坐了起来。
连桌脚的温度都暖的让她想要落泪。
江亦止感受着桌子的震颤,掀开眼皮。
少女的脸色泛着青白,江亦止冷眼看着她极力忍着发颤的样子,心里并没有想象之中的松快。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云泱神色茫然地扶着桌角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懵懂着在圆凳上坐下,长长的袖子因着刚才的动作滑到肘弯,露出一截霜色的腕,连带紧攥着的拳头……
那攥着的拳张开,握上。
握住,又张开。反复几次之后云泱拿起桌上的酒壶抖着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酒液随着她往唇边送的动作顺着杯沿左右外流,碰到唇的时候那双懵懂的眸子忽然颤动,似骤然清醒。
瓷白的杯子从她手上滑落,酒水倾洒,在她裙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
她猛然抬眼,明亮澄澈的眸里盛满惊恐,似是所有的回忆瞬间回拢。
“昨、昨夜――”
一开口嗓音嘶哑,鼻息闷堵,显然一夜的冰凉地板让她受了寒。
江亦止迎上她的视线,眉心拢着一丝极轻的褶皱,像在酝酿沉思,又像是欲言又止。
翠鸟轻鸣,微风和畅,清亮的晨光中,门扉被人叩响。
“公子……郡,少夫人?”
是青荷的声音。
昨夜歇下的晚,她实是累极因此夜里睡得很沉,也不知道后来新房里是什么样的情形。但眼下是过门的头一天,依礼郡主可是要早起去给公公敬茶的。
青荷硬着头皮过来叫门。
“进来。”
云泱踌躇着还未回应,江亦止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嗓音亦是沙哑。
青荷轻手轻脚地进来,本以为面对的会是小夫妻和衣卧榻的情形,她尽量背着身子想要等两人衣衫穿好再服侍洗漱。等了许久不见珠帘之后有动静传来。
她硬着头皮,添水试温的空隙往内室瞄了一眼,一转头迎上桌后面云泱灼灼的视线……
青荷:“………”
她神色复杂的掠过桌旁气氛诡异的两人,空气里弥散着淡淡的酒气。
她装作不经意往旁处瞥,然后瞥见靠窗那边的地板上一只碎裂的酒杯。视线偏转,另一只在云泱脚下。挨着云泱脚边,镶金嵌玉的华贵凤冠歪倒着……
这?
青荷仿佛一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江亦止感受着面前的少女开始闪躲的眼神,唇畔忽地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看来夫人的爱意,也不过如此。”
他从圆凳上起身,一身朱红,墨发拂动,只有一张脸惨白似鬼。
撩动的水声捞回了云泱思绪,她眨了眨眼,瞥向外间优雅洗漱的江亦止。
温和儒雅的夫君乍然间变得病态神经,云泱勉强才按捺住自己八卦的冲动,配合他演这么一出戏,但对方……好像很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