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一更
夜风习习,万籁俱寂,绥陵城里零碎的烛火一盏盏亮起。
顾添闲坐在望月楼顶斜飞的瓦沿上,桃花眼微微眯起。夜风拂起他额角细碎的发,纷飞的发丝掩住他眼角天生的三分笑意。
听闻江亦止染上了瘟疫。
他甚至邪恶的想着江亦止那个身体,若是撑不住,就此死了倒也不错。至少阿泱不会再被他拖累,也不用再觉得自己活着是为了给他续命。
他始终不明白姜姨当年是抱着怎样的心境让女儿变成如今的样子。
四五岁的小姑娘本就是最喜疯闹的年龄,可偏生那个时候的云泱“乖巧”得不像话。在他被姜姨带到菩提山之前,云泱很少出她们住的那处院门,她所有的叛逆好像都体现在了那张嘴巴上面。
后来才知道了她是害怕受伤。
起初顾添不懂,三番两次的逗弄着要带她出去玩,直到有一次他不注意让云泱受了伤。
小姑娘伤的其实不重,只是跑的着急一不小心摔倒在地,额头磕在了路旁一点凸出的石头上。
极浅的一个伤口,一点殷红血迹沾到旁侧一株不知名的大叶枝株。他清晰看到小姑娘粉嫩的一张小脸瞬间煞白,而后那株草茎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枯倒在一旁,。
那幅画面太过玄幻,植物仿佛被骤然升起的高温炙烤蔫倒,顾添觉得当时的自己应当是愣怔的。
而小姑娘则是白着一张脸抿唇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越过顾添就往住处走,头也不回速度极快。
顾添回神追了上去。
小姑娘的神色有些冷硬,他想要帮她拭去额角的那点血迹,手刚抬到一半,粉白又有些狼狈的一张小脸骤然转了过来,眼底蒙着一层水意。她看着他快要靠近自己的手指,惊恐退开半步。
他才知道她每日里泡的那个究竟是什么。
胸口滞闷的难受,顾添想,这种时候应该来一壶清酒。
正想着,悉索的衣料拂过猎猎风声自身后而来,他头也不回。
“啵――”的一声轻响,浓烈的酒味四溢。
他漫不经心将视线侧移几分,看见拿着两坛酒在旁边坐下来的路桥。
“喝点?”路桥将自己手上那坛子酒也侧到一旁抬掌拍开,仰头径直灌了一口。
顾添轻笑一声抬手接过,醇厚的酒气绵延,他却并不急着喝,只将脸朝着酒坛凑了凑,眉尾轻挑:“菩提山脚的杏花酿?”
路桥“嗯”了一声,“你以前不经常偷溜下山去买么?夫人给你带的。”
顾添极轻的皱了下眉,半垂着眼去看手里的酒坛,而后默然猛灌了一口。
清冽的酒香在屋顶弥散,顾添抬袖抿了下唇笑得意味不明:“知道我放不下还拿这个引我,路桥你说,姜姨是什么意思?”
他没指望路桥能够回他,这人向来寡淡,自小穷多了,脑子里每日大概只想着如何赚钱。
不料路桥却看了他一眼,将手上的酒坛放到一边:“夫人跟江夫人之间情谊匪浅,她的儿子夫人便是倾尽所有也要试着去留一留的……”顿了下又道,“阿泱小时候虽遭了些罪,却也不见得全是坏处。”
云泱虽然体质特殊,血脉带毒。但是自小到大也确确实实身体康健从未生过什么病,又有一副百毒不侵的身体。
顾添被酒呛了一下,咳过之后嗤笑一声。
两人倚着夜幕无声饮酒,
不多时,顾添那坛就见了底。
他其实极少饮酒,本以为喝完之后整个人能舒畅一些,不想胸口的那处滞闷仍旧阻塞在胸口。胃里涨得难受,山脚的绥陵城中如豆灯火时不时便黯淡一盏下去。
顾添撑了一下身下的砖瓦静默站起。
夜风挟裹着微湿的空气扑打在脸上,他觉得自己已有了几分醺然之意。
“我出去醒酒。”说罢也不等路桥回应,径直跃身从檐顶坠落下去,浅色衣袂向上高高扬起,在浓色夜幕里翻卷飞舞……
*
今夜的月色分外清透,疏淡的云环伺在新月周围。
与隔壁嘈杂激烈的氛围不同,八月身后的寮房诡异的安静。
她倚着廊柱低垂着眼,看似假寐实则仍旧留意着周围动静。
倏然,一道陌生气息萦在寮房附近。她掀开眼皮,冷淡地逡巡过云奉谨房外的一众守卫……
陌生又强势,有种不计后果的决绝。绝对不是这院子里的任何一个。
八月全身戒备。
淡淡的血腥味自身后的寮房内散出,八月无心去想夫人究竟在用什么法子给江亦止医治。她只觉得云泱当时看向那把匕首时候眼底的决绝。
视线边缘,一抹浅色衣角在低矮的墙头翻飞,八月不动声色,倚着廊柱往门口的方向挡了挡。
那抹身影完全出现在了视线里。
来人一身浅色窄袖长衫,个头极高,面容俊朗,一双桃花眼在夜风中微微眯起,唇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原本的戒备稍稍收起,这人八月倒是认识,她直起身,朝来人颔首道:“顾公子。”
顾添不知不觉便从山腰沿着青石小径一路到了佛头寺,许是天意,他在这里见到了江亦止身边那名时常跟着的下属。
他淡笑着问:“阿泱跟江兄住在这里?”眼睛盯着八月身后紧闭的房门,丝毫不掩饰自己来此的目的。
八月:“顾公子来的不巧,公子与夫人已经歇下了。”
隔壁,云奉谨还在摔着东西,纸糊的窗户已经被他砸的没一处好的地方,半扇窗户已是摇摇欲坠。房里有人小声劝着,但仍有守卫挂了彩从里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