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在后
今年的冬日似乎来的比往年要早一些。
才十月中,云京就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漫天雪花从阴沉沉的天幕中洒下,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整个云京,似乎都被拢在这片阴霾之下。
望月楼内,大堂里张、钱两位管事百无聊赖,老钱将墨玉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听得对面老张一阵心烦。
“你能不能消停点?”难得老张脸上带了些不耐烦。
老钱弯着他那双胖的几乎看不见眼珠的眯眯眼:“又没有生意,公子也不在,那些一早定了观景台的祖宗们也迟迟没个准信儿――”拨弄算盘的胖手一停,老钱长长地嘶了一声,“今年兴许还能放个早假……那个,你闺女是不是还没寻好婆家?”
老张懒得理他。
这人仍旧喋喋不休,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多招人嫌:“你家丫头虽然跟顾公子没戏,但你可千万别病急乱投医,相看女婿还是得擦亮眼睛……哎哟!”
一抹银色亮光挟着劲风破空声飞了过来。
身形虽胖,动作却是灵敏,老钱手臂一扬,稳稳接住对面老张掷过来的一锭银子:“这玩意儿要是砸到脑袋上,还不直接给我开瓢了?!”他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老张瞥他一眼。
“嘶――”老钱嘶了一声,挤了挤眼,“我就说,以咱们两个共事这么些年的默契你怎么会听不懂我说的什么?”他啧了两声,摇头叹道:“委实可惜。”
……
丞相府在京中各处张了重金悬赏,能医大公子疾者,相府愿以万金相酬。
自此,奔着赏金而来的游医、大夫络绎不绝。进出丞相府的医者来了又去,却都兴冲冲来,摇头叹息而去。
引凤楼群龙无首,手持归乙楼令的云奉谨心里隐隐窃喜。
听闻瀚光殿授意,京畿卫新调派了一名指挥使。天子亲卫,所有人都好奇不已,纷纷打听这位空降的年轻指挥使来历。才知竟是中秋宴时站出来替太子说话的那名千机营小将,名字叫作李明封。
延庆宫内,守卫的内侍面色皆是肃然,阶下残雪被扫止宫苑两旁,只当中湿滑的雪水倒映出宫殿檐脊上冷冰冰的兽像。
偏殿之中,一名深衣随侍垂手立着,姿态不卑不亢。
云奉煊的声音带着些连日不休的疲累:“那日仪华殿内拂了陈卓面子那个?”
“是的。”
沉思了会儿,云奉煊点了点头:“那倒是还有点意思。”
桌案上摊着一条细长布卷,云奉煊慢条斯理卷作一团,塞进手中握着的竹筒里火漆封好递过,然而却又在对方的手伸过来时顿了一瞬:“……你就打算如此大张旗鼓地从我这延庆宫里出去?”
“有何不可?……我本就是奉大殿下之命而来。”
这人相貌虽然普通,但眼神凌厉坚定,落在人身上时,倒很难被人忽视。上次随云奉谨前来时,云奉煊对他略有些印象。
他从怀里摸出那枚通体漆黑、花纹繁复的木制令牌来,丢到桌面上,“你是哪个楼里的人?”
这人视线从令牌上面移开,缓缓移动到云奉煊脸上,方抬手躬身:“归乙见过太子殿下。”
唇边扬起一抹深笑,云奉煊曲指抵住额头:“皇兄知道大公子给他的令牌是假的吗?”
“大抵是不知道的。”
云奉煊沉沉地笑,一连数日的阴霾一夕消散。他将竹筒递交到归乙的手里,并着一枚祥云纹样的玉佩:“必要时候可以去恒王府寻世子帮忙……查到谁的头上都不重要,我只要一个结果。”
……
李明封空降京畿营之后,六部各处大换了一次血,然而……瀚光殿的诏令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传达,朝堂之上人人自危。
风月无边引凤楼。
常年漆黑空寂的柱状高楼里,空气里挟裹着一股形容不出的霉腐气味,四周烛台上点满了蜡烛,满室辉煌。楼内正中高阶之上,女子一袭黑色纱裙清绝冷艳,黛眉朱唇,神色空蒙。
素长细指展开身前跪着的人递过来的纸卷,朱唇开合:“公子给诸位楼主留以最大限度的自由应该不是要你们……自立门户的吧?”
众人沉默。
“星癸你觉得呢?”清泠冰冷的语调落下,一抹寒光携着劲风已经掠到星癸旁边,冷刃抵着身前的男人白而纤细的脖颈,八月皱眉忍受着那股香浓的脂粉气。
“呀!”夸张的声音几乎变了调,星癸眼底明显抑住的恐惧,“就算是楼首也不能如此血口喷人吧?!你在瞎说什么?”他颤巍巍抬起拈起的食指,抵住刀背,想让八月往后退一退。
“那我来帮你想想。”刀刃往前推了寸许,“李明封。”
“那……那是谁?我又不认……啊~”
八月总觉得一切都不大真实。
小时候,她和弟弟是被江亦止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然而弟弟随后就被他送走。她加入引凤楼,习武练剑听命于人不过是想以此来保证弟弟的平安顺遂。
如今,江亦止中毒垂危,宫内众人自顾不暇,正是她脱离引凤楼,摆脱江亦止,带着弟弟远走高飞的好时机。
可这样的好时机,她在这里做什么?帮一个生死未卜的引凤楼主人教训下属,审讯叛徒?
八月胡乱想着,直到东方渐明。
*
十月二十九,一连阴沉了数日的云京终于迎来了冬日里第一个晴天。
和暖的阳光铺洒下来,不多时云京街道当中的积雪便逐渐化开,成了一滩滩脏污雪水。
而一连闭门了多日的丞相府,沉重的木门吱呀着,缓缓打开。一身缟素的相府守卫出来撑梯摘了府门前悬挂着的朱红灯笼……换成了白底墨笔的素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