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陈瑾
所幸萧鸾没有落下泪来,两人官面话说了一两句,其他少年们也涌了上来。他们与齐霁真也相处甚久了,彼此之间都十分熟悉。再加上齐霁真也是世家出身,虽说没落,却也清贵,大家彼此相当,自然也格外的亲热。
只是一起读书,踢蹴鞠,骑马弯弓的同窗突然作了女娘的打扮,这些半大小子们一个个的也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都堵在这里作甚?”沈引玉左右看看说道,他压低了些声音,道,“咱们是来助威的,可不是让别人来看戏的。”
这话可说到了点子上,一群少年郎急忙将齐霁真与萧鸾簇拥在前,齐霁真退后一步,不敢与萧鸾比肩。萧鸾微微侧过了点身子,看到齐霁真手抱柳琴,低眉顺眼,莲步款款的样子,她心中又是低落又是无奈,想要让齐霁真就如同往日那般不要拘束,却又知道如今可不比宫内,而齐霁真的身份也不同她的伴读。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平白让齐霁真为难而已。
思及此,萧鸾也只好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反倒是那些伴读少年们一个个地,抓耳挠腮地忍耐了一会儿后,就笑嘻嘻地凑了上来跟齐霁真说话了。萧鸾侧耳听了一会儿,见少年们说话还有些分寸,也就放心下来。
待到一行人入了正殿,萧韶早就等在那里,招手叫萧鸾过来,又一一的为萧鸾介绍来人。此前萧鸾已经见得七七八八了,如今可算把人凑足。她虽然长年在宫中,但大朝会或是大宴上也会出席,平日里命妇入宫,也会有几个与严蓁交好或家中有来往的过来。再加上自两年前那一场祸事后,严蓁又让她背下了各家谱系,因此只要提及家中,萧鸾也大致能做到心中有谱,进退有度来。
勋贵见罢,又有一位年轻的士人越众而出,朝萧鸾拜倒:“臣翰林院庶吉士陈瑾参见殿下。”
萧鸾听这声音年轻清越,不似男子那般沉稳,又见面前这人身形娇小,按在地面上的手指纤纤细细,犹如青葱。她急忙让陈瑾免礼,陈瑾起身恭立,萧鸾见她虽然身着男装,但形容姣好,面若银盘,两个耳垂上虽未挂锒铛,却有两个耳洞。这堂堂庶吉士,原来竟是一名女子。
庶吉士虽然只是个虚职,既无定员,又未入流,却是清贵无比,为天子近臣。此前开科时,就由进士之中名列前茅,且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可以说,出任庶吉士,就已经是半条腿踏在青云路上了。更何况陈瑾之名,早就随着她的那篇华彩文章响彻朝廷内外了。
萧鸾有些惊讶地望着陈瑾,她见陈瑾虽是态度恭顺,却无局促之色,神情谦卑,又无媚上之态,顿时先存了三分好感。萧鸾上前做出虚扶的动作,却不想一旁的萧韶直接上前,把住了陈瑾的手臂,先一步把人扶起来。
萧韶回过身,搭在陈瑾手臂上的手却没松开,她朝萧鸾笑道:“六郎,这位可是春闱时的大红人,一篇策论震朝野!”她说到此处,忽的一顿,又笑了开来,朝陈瑾笑道,“陈传胪有大才,是我等女子之楷模,再世之周元贞。”
既得公主言,其余诸人也都附和起来,纷纷称颂陈瑾之才。萧鸾见在座的世家子弟大多面带微笑鼓掌附和,但神色高傲,似乎并不将陈瑾放在眼中。而一旁的士人们虽然也附和着笑,却是一副尴尬难堪的模样,似乎也以为耻。
陈瑾闻言,急忙后退半步,做男子礼,躬身严谨道:“公主谬赞。”
萧韶哈哈一笑,整个人几乎都倾倒在陈瑾身上,陈瑾虚虚扶着萧韶,脸上微红,一副窘迫羞涩的模样,和她此前的严谨认真判若两人。
倒是个有趣的人,似与阿姐是旧识。萧鸾想着,朝陈瑾点头致意。陈瑾朝她虚虚一礼,就被萧韶拉到了一边。萧韶回身朝其他士人笑道:“看我耽误的这些时间,倒让诸君久候了。”
士子们皆躬身道不敢,于是见礼又再续。那些个新晋的进士,萧鸾就只粗粗记了个姓名籍贯。萧鸾见这些进士虽然也身着朱衣,但行动间略有畏缩之态,纵是几个长相风仪都尚算不错的,如今也是耸肩含胸,略显局促。她知这些人出身寒门,只笑着勉励几句官话,几人虽强撑着没有流露出什么形容,但却眼神发亮,让人一眼就可看透。
想到此处,萧鸾就觉得出宫这一趟略有些无趣起来,但一想到齐霁真,她又强打精神,与其他人笑语晏晏起来。
萧鸾与萧韶之间关系素来和缓,萧鸾也记得幼时萧韶曾对她释放出的那些善意,因此宴席之中,恪守进退,让萧韶出尽风头。此刻日已中天,萧韶就着春光在园中立了帷幕起宴,又遣了伶人吹奏舞蹈取乐。因是家宅内,虽然男女大防有复古之趋势,但眼下倒是不禁男女同席,而民间农妇下田帮家中打理的事常见,反而比世家更为开放些。
萧韶居首座,萧鸾次之,余下皆按等级品次依次而坐,世家子弟大多居左,寒门子弟居右。萧鸾的伴读们因都是功勋世家之子,都是半大的孩子,但门户之见根深蒂固,连眼都不朝那边望一眼,反倒是与伙伴们相谈甚欢。
萧鸾看了眼下座,只见齐霁真坐在一众伴读的末等位上,她心中略有些不满,却也没有办法,毕竟齐霁真眼下不是自己的伴读了。勉强来说,还是一众儿郎做出求情姿态,才得了这样一个席位。
酒过三巡,萧韶便笑道:“既在园中,单是吃喝也是无聊得很,诸位都是新进士子,胸藏文墨,腹有诗书的才子,不若先做诗,再做赋,三局两胜,也比试一番。”
这时一旁的人便出来凑趣道:“即是如此,那便让左右双方各出一人,以燃香为限,再加些彩头,这才热闹。”
萧韶看了眼左右两席,见双方都是一副兴致高昂的模样,于是抚掌笑道:“可。”随后又问,“诗作各不相同,那由谁点评呢?”
众人皆道应由萧韶与萧鸾共评。萧韶倒是笑着应承下来,萧鸾面皮薄一些,知道自己的诗文平平,只有策论尚可。她望一眼齐霁真,暗自给自己鼓鼓劲,这才答应下来,对萧韶道:“弟弟才疏学浅,怕还得依仗阿姐。”
“无妨,你只管说就是。”萧韶朝萧鸾眨眨眼,萧鸾便知这也是萧韶故意安排的,于是心下稍安,点了点头。
齐霁真微微抬了抬眼,见萧鸾这小小少年面容肃穆,紧绷着脸,坐得也比往日更笔挺一些,就知她心中紧张。她心中暗笑一声,见双方略一商议,很快就各自选出了一人。
萧韶便让人点了燃香,以燃香为限。一众人屏息以待,萧韶悄悄地问萧鸾,道:“你看谁会取胜?”
萧鸾想了想,便道:“恐是孙进士。”
萧韶闻言,略一扬眉,道:“为何?”
“寒门子弟,从童生到进士,若无人举荐,非十数年乃至数十年苦读不可。而今弟观此次宴中士子,年轻的不过二十许,年老的也不过三十许。光阴有限,纵是天资卓越之辈,为求功名,也只可专精。”萧鸾话音略停,又看向了一旁的世家子们,突的一笑,“反观世家,清谈杂论,五经教义,射御礼乐,来往应对,又有哪样不需要时间?同样二十载时光,一方兢兢业业,一方却可有可无,纵然是家学渊源,自小练习,耗费心力不同,结果也大不相同。”
萧韶闻言,看了萧鸾一眼。她这个弟弟,如今不过十一岁,还未出阁的年纪,连发也还未蓄好,却是个通透的性子。萧韶思索片刻,却回道:“你说的都是凡夫俗子,营营役役之辈。也有天纵奇才的良质美玉,触类旁通,无所不包。”
萧鸾也不恼,只笑道:“那样的人物乃大才,国之重器。若能得见,全输了又何妨呢?”
两人说话间,诗赋都已做好,萧韶便坐直身子,示意内侍呈上。两人看过后再分交各方传阅。果不其然,虽然世家子写的浮夸华丽,内容却有限,不及士子那方层层递进。大家一致认为孙进士为佳,萧韶为示恩宠,还命人从自己库中选了一方黄田小印石作为嘉奖,又亲自赐酒。只把那孙姓进士激动面色通红,酒还未饮,就似醉了一般。
士子这边拔得头筹,两边都是年轻人,也激起了些火气,顿时都凑到一起商量起来。到了第二轮,出席的果不其然是齐霁真。她一出现,士子们那边见对方不过是个金钗之年的少女,顿时你望我,我望你,面色难看起来。齐霁真倒是落落大方,站在那里,朝士子们笑一笑道:“诸公莫不是怕胜之不武?”她继而又是一笑,“陈传胪乃二甲第一,胜过男子众矣,也不见有哪一位失了颜面。”
这话一出,沈引玉顿时率着一帮伴读摇旗呐喊,而士子那方则群情激愤,喧哗起来。萧鸾见状暗自一笑,知道齐霁真对陈瑾并无把握,因此故意以语言相激。而士子那边果然上当,聚在一处讨论起来,却有意无意地排挤开了陈瑾。陈瑾依然端坐肃容,并不见有不甘不愿之色,连酒也不曾喝一滴。
萧韶见此情况,倒觉得有几分趣味,笑道:“我虽与世家那方事先打过招呼,但你看他们脸上尤有不甘不服,反倒是你带来的伴读,个个激动振奋。”
萧鸾不紧不慢地倒了一杯酒,朝自家阿姐一敬,举杯灌入喉中,压低了声音笑道:“三娘之才,可是经由杨大学士亲鉴过,敏识聆听,探微镜理。”
萧韶闻言,也提杯朝萧鸾一碰,笑道:“既是如此,那阿姐便拭目以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清殿试,分为三甲,第一甲三名,第一名称状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皆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张挂黄榜公布,俗称为“金榜题名”。状元、榜眼、探花-这是一甲(一甲就只有三名,赐进士及第)?,传胪不只有第四名这么叫,二甲第一名叫传胪,三甲第一名也叫传胪
“敏识聆听,探微镜理”是张说为上官婉儿写的《序》,十分华丽,原文是“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
昨天一边喝酒一边写文,差点放飞出长公主和陈瑾的车出来,但是被我控制住了,不过是后面了,大家还得等一会儿~哈哈哈